安陵容的话,像是魔咒,时时刻刻缭绕在甄玉鹮心头。
她真的,错过了那么多吗?
想着如今刷不完的腥臭恭桶,想着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对自己呼来喝去,想着自己老丑不堪的容貌……
她忽然疯了似地去照镜子!
镜中赫然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如同蓬草一般散发着臭味,白发掩映之下,是疤痕密布的脸。
当初,她曾经深恨叶澜依的豹子让她毁容,可是和如今的容貌相比,当初的那个伤疤,简直不算什么,甚至还算是可爱。
甄玉鹮再看,面容之下,她的身体也是大片大片的伤疤。
那一天,她准备了好几个月的出逃计划终于实行,甄玉鹊也好、灵犀也好,都是她的牺牲品。
她刻意变得瘦弱不堪,就是为了以灵犀的身份蒙混过关,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免于凌迟之刑,哪怕满身疤痕也在所不惜!
她本以为,出逃之后,能有普通人的生活,可是这两年刷恭桶的经历,让她时时刻刻后悔,还不如当初死了呢。
想到她甄嬛一生尊贵,如今日日与屎尿为伍,受人嘲弄,怎么还配得上甄嬛这个名字!
本以为胧月的出嫁,是自己东山再起的时机,谁知道,安陵容这个毒妇,居然……居然明知道自己本应该成为最后赢家,还硬生生将一切都夺了去!
一想到自己本应该拥有的一切、梦想的一切,都在安陵容手中,这个认知让甄玉鹮身上绞痛万分,不亚于凌迟。
凌迟终有一死。
可是那种与梦想之物失之交臂的心痛,会像凌迟一般,日日缠绕着甄玉鹮,以她的性格,一定不会轻易放下,而且她也舍不得死。
甄玉鹮一边心痛,一边麻木地刷着恭桶。
临近中秋,宫中忙的热火朝天,说是要与民同乐。
甄玉鹮看着宫中十分忙乱,便趁前一夜众人事多,悄悄跟着宫中运粪水的车出了宫。
甄嬛不应该是这样!
甄玉鹮心中的不甘达到了顶点,她决定出宫,殊不知她的一切行为,都被人看在眼里。
出了宫,才觉得宫外一切都是陌生的。
天光大亮,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
甄玉鹮急急忙忙拉住一个人问:“你知不知道甄家在哪里?”
那人十分奇怪:“什么甄家假家?丑婆子,你疯了?”
“是甄家啊! 甄远道甄家!吏部四品侍郎的国丈大人!出了三个皇妃一个驸马的甄家!”甄玉鹮连声吼出,心中嫌弃那人没见过世面,连如日中天的甄家都不知道。
只是现在只有这一个人肯搭理她,只好摇着胳膊不断地问。
那人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呐,往北走十里地就到了。”
甄玉鹮急急忙忙奔去,没听见那人后面一句话:“真是个疯婆子,那个甄家,早就倒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还说什么皇妃驸马呢,谁见过鞭尸的驸马、凌迟的国丈啊。”
等甄玉鹮好不容易按照指引赶到甄家时,已经接近午时。正午阳光之下,只能看见一片焦土。
甄远道、云莘罗回京之后住的宅院,已经被当初盛怒的玄凌下旨全都烧毁。
所谓的国丈也早已在菜市口被凌迟处死,她们本应被痛快砍头,因为甄玉鹮的操作让“甄玉鹮”和甄玉鹊在宫中已死,所以玄凌的怒火便发泄到了甄远道和云莘罗身上。
甄玉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废墟,那么自己,费心刷了两年恭桶,强忍着恶心去掏弄那些污秽之物,是为了什么?
安陵容,是故意不告诉自己!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今晚中秋,京城中的人一定很多,她要告诉所有人,太后,不,安陵容所做的这些事!
她想着,握紧了怀中的钱袋,这是她好不容易偷来的。
临近主城,人越来越多,本来是人挤人的,忽然间,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只见两匹汗血宝马当前,主人俱是英俊神气的青年,后面跟着三顶轿子,为首的轿子特地用了杏黄的珠帘,极是奢华。
人群中此起彼伏:“这就是忠国公、信国公么?”
甄玉鹮不禁冷冷出声:“靠裙带关系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周围人看了她一眼,见是个老叫花子,也就没有计较:“这两兄弟自己的学问十分好,一个探花,一个榜眼。探花老爷在先帝朝就已经是主政大臣了,榜眼老爷年轻些,可是他曾经带着人解救了许多被强行掳走的女子,大大遏制了拐麦之风,民间风闻甚佳。”
“就是就是,如今一门双国公,太后娘娘真是有福气啊!”
“我看呀,与其说太后娘娘有福气,不如说那位镇国太夫人有福气!”
“女儿是太后,外孙是皇帝,两个儿子都是国公爷,听说就连他们府上的几个庶女,都得了诰命呢!”
甄玉鹮听着没意思,执意说些别的:“听说这位太后娘娘出身很差,听说他父亲当初只是一个县丞……”
一旁看热闹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人家就算只是一个县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看了,不还是要叫一声县丞老爷?”
“再说了,就算只是当初只是一个县丞,不也比你这个老叫花子强?”
甄玉鹮见这个人无法说通,自己反而生了一肚子闷气,什么老叫花子!
她觉得无趣,离开人群走到僻静处,忽然间,几个小混混呼啸而来,看见她不由分说过来搜身,果然找到了一个钱袋,为首的人掂了掂,“这个老不死的叫花子,身上还有点肉嘛。”
甄玉鹮看着眼前几个男人,壮着胆子说:“你们,知不知道甄家,知不知道鹮羽夫人、鹮妃?”
“我,我是从前伺候鹮妃的人,你抢了我的钱袋,宫里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着,看几人不相信地样子,继续说:“你们知不知道,先帝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鹮妃从甘露寺接出……”
她越说越激动,从前风光无限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
为首的混混打断她:“这一切与你何干?你不就是一个伺候人的奴婢么?”
甄玉鹮僵住。
那人又说:“再说了,你说那个什么鹮妃受宠,我不这么认为,鹮,不就是一只鸟么?有什么可宠的?”
一旁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在佛前做了苟且之事,还好意思到处宣扬。”
“从封号也能看出,先帝对那个鸟妃没什么在意,当初在佛前媾和,还指望谁能看得上?就算入宫,也只是一个玩意而已……”
甄玉鹮气到吐血,钱也顾不上要了,扶着墙执意要出去看一看。
眼前的这一切,一定是噩梦,一定是假的!
她要做甄嬛,不要做甄玉鹮!
她要做太后,不要做老叫花子!
漫天烟花之下,登仙楼的礼炮声足足响了九九八十一次。
建章帝予鸿,携太后、皇后莅临登仙楼与民同乐。
万人簇拥之下,山呼万岁的声音几乎将甄玉鹮淹没。
看着高高在上的安陵容、看着遥不可及的皇城,甄玉鹮忽然绝望地发现,她真的没有机会了。
以后,就要行乞为生了。
冷的馊的,脏的臭的,只要能活命,甄嬛什么都吃。
一个月之后,一个深秋的夜里,京城中冻死了一个老叫花子。
只可惜,这一切并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