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够
作者:豆沙包哇   凤唳铜雀台最新章节     
    御湖之上轻风微寒,四周寂静无声。
    姜藏月退至纪晏霄身侧。
    他是何时注意到她和纪烨晁同时落水了?
    “本殿只是想请姜尚宫到东宫做客罢了。”待痛感稍稍退却,纪烨晁竭力保持着太子应有的风度。
    “太子殿下当真是想请人去东宫做客?”
    他情绪平和,扬唇笑了一下,可只要一想起纪烨晁的打算,他真的有些想要一刀一刀剜了他的眼睛:“可姜姑娘不愿意。”
    眼下人还没有散去,自然也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纪烨晁不忿开口:“纪尚书能做姜姑娘的主?”
    “太子殿下。”
    他虽是在笑,可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眉头挑起:“听闻殿下半月前去了一趟通州,通州李氏近来可好?圣上龙体抱恙,只怕好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微臣可递上折子,毕竟通州私盐之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世家抱团,私盐泛滥,太子殿下上次可将事情处理妥当了?”
    “若是未处置妥当......”他看向纪烨晁,碎发轻轻拂过眼睫,看起来温柔极了:“微臣愿意派人去一趟通州,不过举手之劳。”
    闻言,沈文瑶也是眼皮直跳。
    雪衣青年看上去极好说话,可就是披着菩萨皮的恶狼,随时能将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纪烨晁又气又怕,只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好一个吏部尚书!
    他想要对付安乐殿的人,想要置姜月于死地,纪晏霄就毫不介意将通州之事搬上朝堂彻查,他不知道纪晏霄知道多少通州的事,这件事他同样不敢赌。
    今日本就惹得父皇不虞,若再捅出私盐之案,只怕罪加一等。更何况纪烨宁还在这里虎视眈眈看热闹,当真是算计得极好啊。
    仅仅就为了这么一个姜月?
    纪烨晁握紧了拳。
    姜月当年是从华阳宫调到安乐殿,最后才成了安乐殿的女使,莫非从那时开始就勾结了?那舒妃之死会不会和姜月有关?
    青衣少女安静而淡然立在青年一侧,柔弱清冷而人畜无害。
    可先前在御湖她分明是想要他死,他知道那种感觉。
    纪晏霄笑容敛了稍许,语气更不柔和了:“太子殿下,姜姑娘当真害了太子殿下落水?这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
    沈文瑶站出来出声,蹙眉:“纪尚书,依本宫看......”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纪晏霄依着规矩行礼,轻轻笑了一声:“这件事太子殿下才是当事人。”
    竟是一句话堵了回去。
    纪烨晁由人搀扶着,压抑目光里的阴狠。
    众人自觉退远,纷纷找理由告辞。
    纪烨宁倒是不介意,还饶有兴致开口:“纪尚书先前说的什么通州之事?这件事本皇子很感兴趣,莫不是太子皇兄没将事情办好?”
    “还有,姜姑娘到底有没有害太子皇兄落水?可不要污人名声才好。”
    言语间更是恨不得刨根问底。
    纪烨晁只能将这件事揭过去:“二皇弟和纪尚书说笑了,先前是本殿落了水头脑有些不清晰才惹得人误会,本殿落水乃是姜姑娘舍命相救,论起来姜姑娘还是本殿的救命恩人,感激都来不及,自然要说清楚的。”
    纪晏霄唇角笑意不变:“那最好。”
    眼见其中没什么大瓜吃,纪烨宁遗憾叹了口气也摇着折扇走了,别的他不知道,但纪晏霄对姜月有多不同他还是知道的,就算不能成为盟友,那也不能走极端成为敌人,太子可不就是做了这样的蠢事。
    只怕纪烨晁的好日子没多久了,他坐着看好戏就是,至于通州的事他大可以也派人去查,太子去得他为何去不得。
    这样想着纪烨宁心情更好了,哼着小曲儿远去。
    纪烨晁身上还中着毒,想着眼睛上那种如恶疾一般的剧痛他就感觉青筋直跳,但纪晏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松口。
    他不由得妥协两分,这才装作无事发生笑道:“先前落水姜姑娘喂本殿服了药丸,本殿觉得好多了,不知可还有?”
    姜藏月淡然而视。
    纪烨晁又略微急切开口:“可是没了?本殿愿意花大价钱购买,纪尚书意下如何?”
    他这话无非是在问那毒药可有解,冤家宜解不宜结,他退步了,纪晏霄也该退步才是。
    一个亡国质子拿什么和他斗,纵使他是父皇手上一把尖刀,可能用也能弃,就不怕自己落得万人唾弃的地步?
    他当真想好了站在对立面?
    当真想好了要纵容手下女使对他下毒手。
    倘若事发,姜月又岂能讨得半分好。
    纪烨晁隐隐带着威胁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恨不得剥皮吃肉。
    纪晏霄走到如今的地位,早就不是谁都可以肆意威胁的存在,在朝中他的话已然举足轻重。
    是佞臣更也是成了权臣。
    “的确没了。”
    纪晏霄温和带笑的模样让人难以看清他在想些什么。
    姜藏月顿了顿。
    他嗓音温柔若薄薄清雨落在她心头。
    原地响起他的轻笑,莫名动人又危险。
    他俯身更近了一些:“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动我的人呢?”
    ......
    寿宴就在各家心思诡异中结束了。
    疯马被处决,太子落水,纪鸿羽圣体抱恙,朝中之事暂时由二皇子与太子共同商议,至于太子之前献上的骨瓷寿桃也未得青睐。
    姜藏月同样换了身份回了廷尉府。
    廷尉府安二小姐旧疾复发提前离席,但因为安永丰的朝中地位,不少朝臣家眷往廷尉府送了不少名贵补品,一时间门庭若市。
    江惜霜上门探望。
    意园之内,鸟鸣不绝,帷幔低垂。弱不禁风的少女一袭鹅黄百裥裙倚靠在其中,面色苍白却神色平静。江惜霜干脆也在软榻前坐下来。
    “安妹妹今日提前离席,可不知道寿宴上发生了不少事情。”
    她捂嘴轻笑。
    “这太子殿下诬陷人家安乐殿的人,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说这话,心情很是不错。
    姜藏月一张清冷温柔面容迎着她的目光:“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落水,安乐殿女使姜月相救。”江惜霜慢悠悠道来:“只不过人家是好心没好报!”
    姜藏月眼眸淡淡。
    纪烨晁落水上岸会反咬一口,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他想要将这盆脏水泼到安乐殿头上,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以纪晏霄做借口,才不会让纪烨晁往其他方向去乱想,她的确没有机会行差踏错,已经卷进汴京风雨里了。
    如今想来她欲答应纪烨晁去东宫的想法在那一刻是有些冲动了,不过若再来一次,她兴许是同样的选择。
    江惜霜说这话瞧见她屋内点燃的些许银丝炭,忽而真心实意看向她。
    “这银丝炭总会熏着你。”
    她坐近低语:“先前那林太医不是说了?这种天气既然不冷,便少燃炭否则不利于恢复,再怕冷也要克制一些。”
    虽然她跟安意只是互相合作的关系,但时日久了她是真有些将这份情谊看进眼中。
    她也不希望安意在这个年岁早早离去。
    说着她替姜藏月在身后垫了个柔软织花垫子。
    “这条命本就不长久,没什么好在意的。”姜藏月只道:“安老夫人的安神香要用完了。”
    “那安神香是你亲手所制。”江惜霜思忖道:“如今安老夫人已然离不开安神香,且又下不来榻了,你有什么打算?”
    “安子真秋后问斩,安子明流放路上死无全尸,安老夫人气数将尽不是么?”
    “太医诊断后说是大限将至......”江惜霜话说到这里才猛然看向她:“所以下一个是......”
    姜藏月勾唇。
    她突然明白了:“下一个是安妙栗!”
    她与安意合作,最开始共同的敌人不就是安妙栗么?不同的是安意的仇恨比她更深。
    她乐见其成。
    有人比她还疯!
    江惜霜不由得再次看向眼前少女,简直如同冬日里的一抹冷竹,整个人嵌在帷幔中,单薄又柔弱,她想要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你身子不好,有时候不要一味顾着复仇就什么都不顾了,人生一世还有什么看不穿的,待了结此事便也放下吧。”
    她还没等到安意的回答,屋外传来宝珠的回禀:“小姐,暗刑司查案的顾大人来了。”
    听见这名字江惜霜头疼得紧,更是不想跟暗刑司打交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养,有事回头再联系。”
    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崇之挑开帘子就进了前厅:“姜藏月。”
    顾崇之毫不遮掩自己的放肆,在再无他人的情况下,露出自己凶蛮的霸道。
    除了在四门内,顾崇之很少在外露出这样真实情绪的一面,也有不少年没这样唤过她真正的名字。
    姜藏月不知道他这股情绪来自何处,但她的确欠了他不少。
    她看向他:“顾门主。”
    “你倒是全然不管不顾了。”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集结蒙越旧部练兵,暗中操作浮云山马场,养育战马又对上纪烨晁。”
    他说话间,眼神微凉。
    “这些顾门主不是早就知道。”姜藏月开口。
    他舌尖顶了顶上颚,多少有几分邪性:“长安候府当年被污谋反,与掌握兵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你若没做好全然准备,对你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姜藏月并不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她的确不曾领兵打仗,也不了解军营,她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是爹爹会怎么打这一场,还会有什么办法?
    但纪晏霄很好的补足了这个弱点。
    她的确贪婪,也的确放弃不了复仇,对上太子不过是早已谋划多时的事情。
    无论胜败她都做好了准备。
    可顾崇之在今日还是搅合进了这些事情。
    太子及沈氏一族必定将暗刑司也划分为敌对的一方。
    姜藏月道:“纪烨晁我自有打算。”
    “好的很。”顾崇之眼神锐利:“既然与纪晏霄合作,为何不能与我合作。”
    姜藏月眸光微顿,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他桀骜一笑,若风中难训的野狼,谁也束缚不住:“纪晏霄可以帮你练兵驯马又如何,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门不缺这些。”
    姜藏月直视他:“好。”
    这样干脆利落的回答倒让顾崇之觉得痛快。
    青年高大的身躯转身离开,只是甩给她一块令牌。
    “四门的人马尽管调动,不必顾忌。”
    姜藏月接过烫金令牌:“多谢顾门主。”
    顾崇之摆摆手踏出屋外,挥刀照着偷听的小厮就是一刀,小厮捂着泊泊冒血的脖子瞪大眼睛被一击毙命,随即青年就让人拖着尸体离开了意园。
    “敢偷听老子说话的人还没出生!”
    马背上的人姿态狂妄又嚣张,马蹄声这才逐渐远去。
    ......
    意园访客走了一波又一波。
    暗刑司本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但夜半时分又踏上汴京街头,边境敌国的探子混进了汴京,锦衣卫如狼似虎搅得这些权贵大臣府邸不得安宁。
    问就是奉了圣上之命调查,谁敢阻拦?
    更不提那些有可能被探子钻进府中的大人们有多瑟瑟发抖,锦衣卫常年干的都是杀人勾当,做事跟他们指挥使一样放荡不羁,言语刁钻,没几个人能在他们手上讨到好,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夜里火光从东街闹到西街,难得有了几分白日里的各种嘈杂。
    姜藏月在顾崇之走后用令牌调动了不少消息,此刻桌案前卷轴厚厚摞在一起。
    她翻阅完一卷就放在一侧。
    四门的消息来自天南海北,大小消息一手抓,便是再偏僻的消息也能有上只言片语。换而言之,她手上已经有了最全的筹码。
    窗沿一侧有了细微动静,灯烛下跳跃的小身影分外活泼。
    姜藏月抬眸。
    一只黑白相间的狸奴捕捉着跳跃的火光,由于她身影的动作导致火光飘忽,狸奴跃跃欲试伸出爪子去捕捉,跟着叫嚷了好几声,又被园中鸟叫声吸引到了别处去。
    姜藏月收回目光,屋内似乎多了一道别的气息。
    她往另一侧看去。
    纪晏霄将她看过的卷轴重新装好,这才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世上最值钱的就是消息,你却心大。”
    姜藏月顿了顿。
    他慢条斯理将桌案上的凌乱都整理好,腾出位置又沏了热茶推给她。
    “没什么不能看的。”姜藏月不着痕迹坐下,今夜当真是热闹,个个都来了这意园。
    他说:“消息是顾崇之给你的?”
    这么灵通?
    她与顾崇之的关系本就有些牵扯不清,也难为他这么久才问了这一句。
    纪晏霄一如既往温润笑道:“顾指挥使可不可靠?”他轻叹一口气:“别回头把你我二人都卖了。”
    姜藏月没多说什么。
    顾崇之还是可信。
    若是要出卖她,当年在长安候府就不会将她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她抿了一口茶,街道上夜半喧嚣仍然在继续,她问:“殿下今夜有事?”
    纪晏霄笑意盈盈看向她。
    “通州私盐案迟早会爆出来。”她语气淡然:“争斗也将开始了。”
    “殿下是决定好了利用纪烨宁?”
    姜藏月放下茶盏:“那就没有退路了。”
    长风渐起,空气凝滞。
    他眉眼柔和:“总是这样。”
    姜藏月心中空了一拍。
    “是你邀我做你的帮凶。”
    他不再做声,静静望着她,良久良久。
    园外苍穹遍星,屋门紧闭,阻断了火光喧嚣,剩了满目昏暗。
    青年身体半倾,一派光风霁月明丽风流,眼眸含笑:“安乐郡主,是不是有我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