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栎阳,我就不待了。”过了好久,军市令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韩翊看了他两眼。
“你们婚礼过后,我想要回彭城。”军市令说出了最让韩翊意外的话。
“我老了。就算是亚父还活着,也是不超过耋耄的,我自问活不过他。
我呢,想找个足够聪明的老叟,与我一起共赏夕阳晚景。”
“苟敬不算?”
在韩翊看来,苟敬也算是够聪明的存在,而且,苟敬的身上,有着他不想拒绝的慈父般的温暖。
“奴性太重,我可不会把自己的儿子推到死地。”军市令对苟敬的评价不高。
“韩平呢?”
“太过平庸。不过尔尔。”
在韩翊的心中,家人温暖就好,才能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军市令这么说,让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小子,要救王后,你得跟我回彭城,回楚国。”军市令说出了韩翊最关心的事。
原来他心中的智叟是刘太公。
韩翊从来不觉得他是一个有智慧的。
“小子,能培养出像刘邦那样的,绝不会是一个平庸之人。只有他,才能保我余生无虞。”
军市令不怕这话传到汉国或者楚国去。
“我会把你这话转达到陈平那里。”
“顺便把我要把你带到彭城去的话也转达到。”军市令声音没带半点感情,再一次强调了这点。
韩翊的眉头皱了起来,彭城里有楚王宫,楚王宫里的王后的两个得力的兄弟,都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他手上。这次他怕彭城成为第二个龟山。
“过年时你杀过猪没?”
对于军市令的话,韩翊有点懵。
“椎过牛没?”
韩家的三牲,都是闾里的屠夫代劳的,这些个连普通人都看不起的事,韩翊自是连看都没有看赤过的。
“小子,这不会那不会,你太弱了。我儿周推,十来岁就开始杀猪了。十四岁就替闾里人家椎牛了。
他比你强。”
韩翊笑了笑没有吭声。
“听说韩平和苟敬那两只老狗在新郑,你打算把与王姬的婚礼在哪举办?”
韩翊还真没想过,他的几个妇人中,除了仓慈是他必须给予正室名分的,其他的几个,哪怕是项颜,都没有过婚礼。一想到这次婚礼会给那几人带来的伤害,他就觉得难办。
“小子,你不缺金镒。多请请乡邻伤不了你根基。在新郑,你办婚礼;在栎阳,你也得再办一次。”
军市令的话把韩翊雷蒙了。
“这两地婚礼用的三牲,每一头,都得你亲自来宰。”
韩翊再次被震惊了。
“你找最好的屠夫来教你。直到你能用屠刀游刃有余地割下每一块肉,能非常精准完整地析掉每一只三牲的皮为止。”
韩翊听苟敬说过,即使是一生浸淫于屠宰的屠夫,到老时也不能非常漂亮地取下牲口的屠夫比比皆是。
军市令这是给他出的什么难题?
“那你自己把达不到我要求的话转告给刘邦去!”军市令补了句。
韩翊无语,只得照办。
不过韩平不但让韩翊当了回屠夫,还把他与王姬的婚礼在新郑、栎阳还有洛阳都举办了。
一则是按刘邦的意思,把他老韩家娶了周朝王姬的事公而广之,二则他要让韩翊好好地练着,他还勉励韩翊,说是陈平烧得一手好菜,缝得一手好衣,所以刘邦才把那样的高位给了他。
韩翊知道韩平说的是谬论,陈平的才能,那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连张良都在人后说陈平深不可测。
没办法。
屠宰是个力气活,韩翊与狼群搏斗过,这些年经商锻炼出来的体魄,对他来说不太难。
难的是掌握那些个猪牛羊的关节骨节什么的,不过这些还好,只要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就好
最难的还是剥皮,把皮一片一片地从还没有凉透的三牲身上剥下来不难,难的是要整张地、不带一点儿伤地、均匀地从牲口身上剥下来。
这可是一般的屠夫想也不敢想的好手艺。
可韩平却帮韩翊找来了上好的师父。就是那个洛阳城羊记的东家羊老六。
自从韩翊补上了他家贩粮的亏空后,他怨气消了大半。再由于后来他给洛阳韩家递消息救了项颜后,他与韩家的关系,不但恢复了,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周老头,别以为你心里的那些个算盘珠子能瞒过我。洛阳是什么地方,是个大都会,那儿三教九流最精明的主儿的金镒,都落到我麻橐里了。”
羊老六自我感觉一好,话就像豆子一样没完没了地往外迸。但军市令扬了扬眉,只看着韩翊的手艺,并不理他。
“告诉你吧,天下人最觉得避之不及但又离不开的,就是屠夫,你是想让韩翊当屠夫,我说得对也不对?”
羊老六继续啵啜啵啜地说个不停。
别看他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的,但他的心里却流着血泪。他手底下的伙计,但凡剥过皮的,怕被人当成和屠夫一样的晦气的存在,对外都说成是制皮毛的。
哪怕是羊老六当羊记的东家很多年了,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闻闻身上留的皮子的腥膻味和血腥味还留有多少,仿佛那味道永远也散不掉了似的。
然而军市令却永远不惯着他的感觉,冷冷地问了句,
“然后呢,然后我要带着韩翊干嘛,你知道不?”
接下来他要玩的,可是连羊老六都想不到的。只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才能一击必中。
不过羊老六怎么说不会对的。因为羊老六能想到说得出来的,别人也可能想得到,处处被人防范着,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的。
羊老六尴笑着住了嘴,他这时看到韩翊把猪肉割得极糟糕,连他这个从来没割过肉的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他把话题转到了韩翊身上,
“少东家,像你这样割肉,会让肉掉价许多的。”
韩翊知道自己干得不好,他没想到在市场里看起来极简单的事,做起来这么费劲,比让他穿针引线还要难。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军市令火了,使劲地拍了他后脑勺,“韩家小子,干嘛呢?继续割,尽全力往好里割!”
那拍后脑勺的空响声,听得羊老六直啜牙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