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看着群臣纷纷议论律法禁令中的条款,总算是有点认真办事的模样,大手一挥,说道,
“众卿,这么吵吵嚷嚷的也没个准主意,不如都将奏疏送到尚书台,由尚书台整理后,张榜公示,众卿看如何?”
晋王的话,还是有点用的。
尤其是对站着的那些朝臣,
虽然是上朝给不了几个钱,一年的俸禄还没黑邻里几亩地来得多。
但好处就是可以自己给自己定免税的条款,这样又能以免税去引诱一些地主把土地挂在自己名下,慢慢的把他们有吃干抹净。
听到了晋王这句话,七嘴八舌的群臣也停止了交流,等待着晋王的下班指令——
果然,等了不一会儿。
晋王就宣布三朝,只把床上那几位,和王羲之一块留了下来。
几人还以为晋王有什么机密要谈,结果晋王开口说道,
“这一年,风云变幻,诸公都忙坏了吧。我这麟儿耀祖今天就满月了。请诸公和孤分享这份喜悦。”
晋王起身就往后宫走,众人也紧紧的跟了上去,不多时,就看见郑阿春抱着司马焕站在了百花丛中。
“阿春,来,过来,把耀祖抱过来,让大家看看咱们家耀祖。”
晋王话音刚落,郑阿春就抱着司马焕走了过来,
众人刚要见礼,晋王摆了摆手,说道,
“哎,今天是家宴,这在座都是自家人,不需那些礼节,反倒显得生分了。”
晋王说这话,当然也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反正他心里清楚——
别人不好说,西阳王和王敦是肯定不会行礼的。
与其整一脸尴尬,不如机智一波。
众人挨个夸赞过司马焕,不愧是人中之龙,生下来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天生就带着灵气和威严。
晋王一边得意的笑,总算生了个好儿子,一边说道,
“各位都是孤的左膀右臂,看孤这王宫,自从虞妃之后,主位空悬,郑妃一直恪尽本分,待诸子如亲子一般,现在又诞下麟儿,开枝散叶。诸位觉得这王后之位,是不是可以让阿春试试?”
能座到八张床上的,哪个不是装糊涂的高手?
听到晋王要打明牌,而且还是当着太子司马绍的面,况且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太子的母亲荀妃可还在乌衣巷里藏着哪,这要是哪一天太子登了位,不就是妥妥的一只小鞋吗?
晋王见没人搭理他,又想起了他那贴心的侄子王羲之,问道,
“逸少,你说郑妃当不当得起这个后宫之主?”
王羲之也没想到,这口锅能够绕过衮衮诸公,直接落他一个新任秘书郎身上。
王羲之看了一眼太子司马绍,司马绍递给他一个拜托的眼神,说道,
“大王可是要破格提拔微臣?让微臣出将入相?要不然怎么会垂问微臣这种事情?”
晋王一看,碰了软钉子,只好调头来问太子司马绍,
“阿绍,你说这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王的后宫之主空悬这么久了,要是再不立一个王后,只怕生了乱子。”
司马绍看了看晋王,又看了看郑阿春,说道,
“后宫之事,是父王圣心独裁之事。父王不必在意外人的看法。父王不管是选石妃、王妃,儿臣都会奉之如亲母,当不违孝道。”
司马绍态度很明确,哪怕司马睿装聋作哑,当做荀妃已逝,不想母凭子贵,给荀妃该有的待遇。
那司马绍能接受的底线,就是——
这个人,只要不是郑阿春。
阿猫阿狗都可以。
太子司马绍摆明了立场,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首先表态的,就是上了一趟朝,丢掉两个帮手的西阳王司马羕——
司马羕附和着司马绍的话,说道,
“阿睿,既然这是家宴,那王叔就倚老卖老一次,你可不要见怪哦?这于情哪,故虞妃是正妻,她的位置还没有定下来,怎么能去考虑后续之人哪?”
司马羕不顾司马睿越变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于理哪,自古母凭子贵,石妃、王妃也是各有所出,这耀祖虽然颇有些灵气,但未出襁褓,福祸难知,现在要是强立郑妃为后,只怕夺了耀祖的命数。”
司马睿已经被西阳王这两句话,气得鼻子都歪了——
好家伙,就因为我今天在殿上把你的哼哈二将汝南王、南顿王都给贬回封地了,你就给我下绊子?
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晋王转身就问王导,
“茂弘,你看这事情?”
王导双手按着太阳穴,来回摩擦,说道,
“大王,你也知道臣,一向惧内,养几个外室都躲躲藏藏的,都快成了建康城的笑话了。这曹氏又和故虞妃姐妹情深,她要是知道臣不替故虞妃说句公道话,那臣只怕三天进不了家门了。”
晋王又向王敦递了眼神,
王敦连忙求饶,说道,
“大王,你是知道的,襄城公主眼里可不揉沙子,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晋王再看向陆晔,
陆晔就说得更干脆了,
“大王,立宠不如立德,石妃年长,把东海王教导的如此出众,又为大王管理后宫多年,依臣看,当追立故虞妃后,扶正石妃。”
东海王司马冲一听,
行,陆老叔够意思,有事是真上。
陆晔都为石妃出头了,作为儿子的司马冲自然不能不说话,
“儿臣也觉得陆大人说得有道理。”
晋王这时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
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纪瞻身上,说道,
“思远,你怎么看?”
纪瞻,那可是整个江南,装糊涂的最高峰,自然是答得滴水不漏,
“依臣愚见呐,太子之言至孝,西阳王之语在理,陆常侍说得有蛮有道理,大王无论最后采纳谁的意见,臣都赞同。”
晋王可就剩纪瞻这最后一根稻草,毕竟这个老狐狸可是当年第一个和他们这些南渡的人交好的吴人,交情还在。
“思远呐,孤是问你的想法?”
纪瞻又装起了耳聋,说道,
“哦,大王是问臣吃点什么?臣都行,没有忌口。”
晋王走过去,贴着纪瞻的耳朵,说道,
“孤是问你,赞不赞同,立郑妃为后?”
纪瞻继续装聋,说道,
“哦,大王问臣,今年贵庚?不贵,六十有五了,老了,不中用了,这上来一上午朝会,就饿了。”
晋王扯着纪瞻的耳朵,继续问道,
“孤是问后宫之主的事情?”
纪瞻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耳朵,说道,
“大王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臣听得见,震得臣耳朵疼,后宫煮什么都行,最好煮久一点,这年纪大了,牙口没那么硬朗了,就喜欢吃口软的。”
晋王问了一圈,除了给自己添了一肚子气,是一点好处没捞着,气急败坏的坐回去,摆了摆手,说道,
“走走走,都走,没一个省心的,各回各家,不留你们用宴了。”
这次纪瞻倒是听得真亮,拔腿就跑,哪个速度,后面几个年轻人愣是连后背都没看着。
众人走光后,只留下晋王在生闷气,郑阿春给司马睿慢慢顺着气,说道,
“大王,这些人不是针对你,是怕臣妾当了王后,臣妾的娘家人成了外戚,分走了他们的好处。”
晋王连叹了三口气,却没有说话,冥冥中感觉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咳嗽了一声,试探的说道,
“阿冲,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进来说?”
话音落下,司马冲从灌木丛中走出来,来到了晋王面前,说道,
“父王、母妃,刚才有太子在,儿臣不敢说真心话,毕竟琅琊王兄的惨状还在眼前。”
晋王听到这话,来了兴致,说道,
“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支持你亲母石妃为后,反倒支持郑妃,这是什么道理?”
司马冲对着二人再次施礼,说道,
“父王、母妃,并不是儿臣不孝,正因为儿臣孝顺母亲,才求父王立郑母为后。
之前咱们在琅琊的时候,事情少。
来往的人也是平常相熟的那几家王家、诸葛家的亲戚,母妃还能勉强应付过来。”
司马冲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现在,又是吴人,又是北方南渡的士人,这些各怀心思,派自家的女眷接近母妃,都想从母妃这里得些好处。
母妃实在是应对不来。”
司马冲说道这里,看向郑阿春,单独给郑阿春再行了一礼,说道,
“现在这个复杂的情况,哪个高哪个短,也只有郑母有这个才能能够处理的妥帖得当,不让父王分心。”
晋王喜笑颜开,可算是又有一个自己人了,拍着司马冲的脑袋,说道,
“阿冲,这才是父王的好儿子,说吧,想要什么奖赏?要不然孤现在就把行车骑将军的行字拿掉?”
司马冲摇了摇头,说道,
“儿臣为父王、母妃分忧理所当然,怎么还能有要求哪?只是……”
郑阿春下意识的抢答,问道,
“只是什么?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有你父王在。”
司马冲一脸为难的说道,
“这事情关系到耀祖的将来,
但儿臣作为父王的儿子又不该这么说,
但儿臣要是不说,又对不起父王的栽培,
儿臣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郑阿春一听和自己的儿子有关,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接着追问,
“你就说吧,这里都是自家人,你父王还能挑你的错不成?”
司马冲犹豫再三,说道,
“父王刚才也看到了,
太子兄现在羽翼已成,就连最了解他的琅琊王兄,在他面前也走不过一个回合。
熊远、褚翜、温峤、庾亮、阮放这些年轻一辈的名士,都已经成了他的宾客。
即便儿臣有心为父王制衡太子兄,只怕也是螳臂当车,起不来什么用处。”
晋王点了点头,问道,
“你想说什么?你想要阿裒的琅琊王位?和他宣城、会稽两郡食邑?”
司马冲摇了摇头,说道,
“儿臣现在继承了东海王的嗣位,自然也就没可能再做琅琊王,
况且宣城产铜、会稽出粮,都是朝廷重中之重,
儿臣自问才能不及琅琊王兄万一,连他都落得今天的局面,
儿臣自然不敢再试。”
晋王再次点了点头,这个儿子虽然年龄不大,但确实是有超越这个年龄的自知之明,赞许的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司马冲再次摇了摇头,说道,
“儿臣不想要什么,倒是想给曦弟讨一个王位。”
晋王眉头一皱,问道,
“阿曦?他才多大?刚刚过了周岁吧?现在就让他为国分忧,是不是早了点?”
司马冲解释道,
“父王,
儿臣不是求父王给曦弟封琅琊王,而是求父王让曦弟继承武陵王的嗣位。
这样,一来可以让曦弟的母妃心有所归,
二来,还能把琅琊王这个位置留出来,等耀祖长大一些,再由他来继任,
到时候儿臣和曦弟从旁辅佐耀祖,一起帮着父王制衡太子兄。”
晋王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司马冲的说法,但想了想,又问道,
“不太对劲,
耀祖以后当了琅琊王,确实可以和太子争锋,
那阿裒哪?
他又能去哪里?”
司马冲下了个狠心,说道,
“父王,
这就是儿臣刚才想说,又不忍心说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现在裒兄已经得罪了太多人,
连王家大公子王悦的重伤都和他有关。
父王如果这时候,还顾着骨肉亲情。
只怕,很快王家也会滑到太子兄那边,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
别说制衡太子兄了,
只怕……”
晋王站起身来,问道,
“只怕什么?你说。”
司马冲跪在晋王面前,说道,
“只怕父王到时候,就是坐在御床上的太上皇了,或者……”
司马冲没说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感到阵阵凉意——
或者,成为被迫病死的先帝。
晋王被气得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后,
晋王长出了一口气,问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
司马冲先磕头,把额头磕出血来,才说话,
“这种恶事,儿臣来做,儿臣本来就是父王的孤臣。
儿臣去除掉琅琊王兄,
也算给王家一个交代。
也让太子兄和王家永远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晋王的泪水瞬间泉涌,瘫软的坐下,摆了摆手,说道,
“去吧,就按着你的想法做吧,父王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