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泗水郡的城门前。
    昌文君与国师邹奭并肩而立。
    昌文君递出一个竹简，道：“这是淮阳应曜的详细背景和生平，你抵达淮阳之后，立即把这个竹简交给长公子……只要长公子出面，再有夫子的名义，应曜定会出山。”
    昌文君再度着重跟邹奭复述了一下任务详情。
    其实这个事儿很简单。
    就跑个腿。
    但昌文君对于邹奭总是存在一些能力方面的偏见，所以说话各方面都有些仔细过了头。
    “有劳君侯。”
    国师邹奭连连拱手行礼。
    邹奭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他在办实事方面属于弱项，可他态度方面绝对是拉满的。
    另外。
    之前邹奭去往陈郡，兼并楚地巫觋文化诸事，理应没那么顺利。
    我们总是需要在斗争中，寻求融合与大同。
    邹奭慢慢也有了这方面的觉悟。
    正所谓熟能生巧。
    邹奭只需在官场，多摸爬滚打一番，以后总能独当一面的。
    如此。
    昌文君前往了楚地薛郡，下邳。
    没错。
    薛郡正是鲁地，曲阜孔氏的大本营，处于齐楚之间，比邻泗水郡。
    所以。
    薛郡可以用齐鲁之地进行称呼。
    也能用楚地下辖的郡县进行称呼。
    毕竟鲁国本就是楚国攻灭的，现在大秦灭掉了楚国，分设十一郡，薛郡便是其中之一。
    那么问题来了。
    黄石公身在薛郡下邳，对于秦廷夷灭曲阜孔氏的三族，会有怎样的看法呢？
    答案不言自明。
    或许也正因为此事，才让黄石公对于秦廷更加抵触，并遥相呼应，指使楚地民间的巫觋和巫祝，用鬼火阴兵持续打游击，外加蛊惑人心等等。
    途中。
    昌文君坐于马车之中。
    外面有都尉军千将护卫在侧。
    并且还有谒者，一路高声轻喝，说是皇帝邀请名仕黄石公，前来泗水郡坐而论道。
    没错。
    对外公布的肯定还是皇帝亲邀。
    待昌文君见到黄石公以后，才会专门把夫子的名义给拿出来。
    坐而论道。
    总得有一系列的参与者才行。
    许尚的百家夫子，关中秦公之名，绝对是份量十足。
    周围。
    众多民众黔首全都在看热闹。
    “黄石公是谁？竟然能让大秦皇帝弄出这等排场，前往邀请？”
    “你们看，那马车里面坐着的，绝对非富即贵啊！”
    “是啊！这等仪仗规模，肯定有大人物亲自出马……”
    “黄石公我有印象，那不是号称下邳神人的存在吗？据传他的智谋通天彻地呢！”
    ……
    黄石公的名望，多流传于士卿名仕之间，包括巫觋和巫祝也对其多加崇敬。
    但……
    楚地底层的民众黔首，其实听说过黄石公的很少。
    隐仕嘛！
    如果黄石公真的天下尽知，那他就不是隐仕了。
    当然。
    现在被秦廷这么一搞。
    黄石公的名望显然要全面破圈了，也就是人尽皆知，可称楚地唯二的在野名仕。
    首屈一指的自然还是得淮阳应曜。
    从很早的时候。
    百家名仕的圈子中，便流传着商山四皓，不如淮阳一老。
    可见淮阳应曜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够横压商山四皓，这份道行……估计就连黄石公也得避其锋芒……
    不过话又说回来。
    到了最顶尖的名仕层次，大家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
    诸子百家，一通百通。
    越是智谋超然。
    到了一定的年纪。
    就越是返璞归真。
    ……
    前往淮阳郡的路上。
    国师邹奭非常认真的把应曜的背景详情，查看了好几遍。
    然而。
    他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出来。
    因为有关应曜的记载，很少。
    首先应曜生于淮阳，后入道家天宗，常与现任天宗太上长老的北冥大师，坐而论道。
    故，应曜方才声名鹊起。
    没办法。
    道家的规格本就极高，天宗更是标准的出世之巅，一心只为归于本源大道。
    应曜能够跟北冥子比肩。
    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境界之高深。
    忽然。
    车窗外的吵嚷声，吸引了邹奭的注意。
    他掀起车帘……
    只见众人都围在一个推栏正前，观看着最新的悬赏诸事，还有少部分人，也在讨论秦廷相邀淮阳应曜，所为何事啥的。
    “朝廷开始悬赏鬼火阴兵了，我也听说了，最近似乎冒出来不少阴兵借道，据传都是秦廷断开泗水导致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哎！秦廷真是不干人事，一刻也不肯消停，泗水搁那好好的，非要断开为啥？现在触怒了鬼神，迟早遭至天罚！”
    “你们看，现在皇帝去请淮阳应曜了，估计就是为了解决鬼火阴兵的事情。”
    “应曜是何许人也？隐于深山，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估计秦人进去了连路都摸不明白。”
    “没听说过什么应曜，这么厉害的嘛？”
    ……
    沿途小县城的民众黔首，基本上都在凑热闹。
    他们对于捉拿鬼火阴兵什么的。
    半点兴趣都没有。
    并非他们不爱钱。
    那特么可是鬼火阴兵，他们都避之不及呢！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毫无疑问。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肯定还是小命更加重要。
    这时。
    “我有鬼火阴兵的线索可以提供。”
    某一猎户壮着胆子举起了手。
    推栏旁边的秦吏见状道：“上前细细说来。”
    秦吏把猎户招呼到一边，尔后仔细记录要猎户的所有言词线索。
    大概的意思就是……
    猎户在某日夜间出去观察自己布置好的陷阱之时，期间好像看到了鬼火阴兵的踪迹。
    就在荆山之中。
    秦吏采纳了猎户之言，并让猎户刻字画押，并且领赏千钱。
    这下所有人都振奋了。
    一千钱，还是能够买到不少稻米的。
    而且秦吏还说了，若是后续真在荆山抓住了阴兵什么的，对于猎户还有重赏。
    持续性的赏赐。
    至于惩罚。
    没有。
    我只是说我曾经好像见到过阴兵，并将其描述出来，这就已经是主动配合秦廷调查鬼火阴兵了。
    最终能否查证确凿，这肯定是说不准的。
    阴兵是会移动的。
    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
    于是。
    接下来很多人都开始蜂拥提供线索。
    赏赐也从最开始的千钱变成了百钱，数十钱，十钱，直至没有。
    因为底层民众黔首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说法。
    但凡重复了的。
    秦吏都会打回不受。
    如此。
    秦廷也就算是把鬼火阴兵之事，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也让很多人开始刻意寻找新的线索，甚至于跟踪上报什么的。
    一切都在按照许尚最初的悬赏设计，慢慢发展……
    想来幕后负责搞事的那一批巫觋和巫祝，也定然感受到了些许的压力，风声太紧，所谓的阴兵也不敢冒然行事。
    毕竟风险摆在那里。
    当然。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秦廷既然开始狠抓鬼火阴兵，那他们就会转而加大溺水祭品的投入。
    ……
    是夜。
    在某处深山之中。
    一团篝火旁。
    几名巫觋和巫祝正在跳着诡异的舞蹈，并且还让几个人牲祭品，喝些什么东西。
    等到喝完以后。
    那些人立马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同时他们的脸上出现许多黑血丝，就像中毒了一般。
    显然。
    这些楚地巫觋开始把溺水祭品的死状，变得越发凄惨，想以此震慑正在开挖泗水河道的徭役与劳工。
    “此刻，让我们再度高举兴楚的大旗！”
    “受到九凤庇佑者，仍旧心怀故国者，让我们在太一神赐的光辉下，得以重聚。”
    “请九歌神明降下指引！”
    “给予我们神迹，赐予暴秦神罚！”
    “任何胆敢触怒神明之举，都必将遭致举世之怨！”
    “憎恶的暴君啊！”
    “就让我等用最为万恶的祭祀，去赞叹你的残虐功绩！”
    “西夷的王，殷商之裔，暴虐的共主……”
    “我们必将不惜一切代价，将尔拉下那本不该属于你的王座！”
    随着祭祀进行到收尾阶段。
    好似九歌众神为了给出回应，原本星月皆明的夜空，竟然迅速被乌云遮蔽，而且不断出现紫电霹雳。
    这使得一众巫觋和巫祝更加崇敬和惊喜。
    因为雷霆代表了神之怒！
    也予以众神对于秦廷断开泗水，表达了明确的愤怒。
    这么一来。
    秦廷就绝不可能打捞的出豫州鼎，进而导致国祚不稳，法统不正！
    他们大楚就还有机会。
    纵然五大家族，昌平君，项氏一族尽皆迅速覆灭。
    可楚人仍在。
    九歌众生在上，获九凤图腾之庇佑。
    他们就从不断推出溺水人牲开始，对秦廷不断发出挑战。
    迟早有一天。
    他们必然能够按照众神的指引，重新带领楚人，摆脱秦廷的掌控，再度复兴大楚的国祚。
    ……
    泗水河岸旁。
    只见国尉屠雎正亲自带着一队都尉军展开巡逻。
    三公亲临一线。
    下面的人自然全都一个个的卯足了精神，用心表现，只为能够入三公国尉的法眼，得到保举提拔什么的。
    亦或者能够成为三公的属臣。
    这同样也是未来一片光明的大道。
    现在大秦施行的官员制度还比较粗糙。
    比如三公九卿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大批属臣，皇帝若是吩咐了什么事情，三公九卿就能够协同自己的众多属臣，一起办理。
    而且这个属臣都符合正规编制，并非编外人员。
    即：秦国没有吏部，官员的选拔和提拔，都靠上位者挑选保举。
    至于许尚开创的九品中正制，叠加科举制度，暂时还没有实行落实。
    没办法。
    官制改革，牵扯的各方利益实在太多。
    哪怕是嬴政，也得东巡回归咸阳以后，才能腾出手专门施行此事。
    另外。
    许尚也专门想到了突破口，那就是用内阁制度起头，慢慢把大秦的官制进行全面的完善。
    比如少府不仅负责皇帝的内库，征收山海池泽之税，并且下辖还管着一个类似于工部。
    这不仅是权力过大。
    还存在着内外不分的问题。
    皇帝内库属于皇家的。
    工部负责建造，则是属于国家的。
    内外不分的最大症结便是……
    很多人都可以打着皇帝的名义，为自己谋私利，并且你还无从查起。
    只有把朝廷内外，分割的清清楚楚。
    为皇帝办私事，那就是私事。
    为国家办国事，那就是国事。
    皇帝私事办不好，属于内庭之责，外臣无需过问。
    可若是国事办不好。
    依据秦法，随时都可以将其夺爵罢官，一撸到底。
    这时。
    “嗯？”
    都尉军的校尉偏将眯眼看向一处，他道：“屠公，您看那边……好像有人……”
    话音未落。
    屠雎立马一拍大腿的道：“快快快，抓活的，千万别让他投河死了！”
    屠雎表示他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开门红啊！
    第一夜就碰到了人牲祭祀的嫌疑人。
    突然！
    紫电撕裂夜空。
    紧接着。
    “咔嚓！！”
    雷霆之声，震彻整个黑夜！
    这下就连屠雎也被吓得身体一矮，并且心里直犯嘀咕。
    什么情况？
    刚刚还是大好的夜色，转眼就成了闪电霹雳交加。
    好在。
    众多都尉军尽管心中有点忐忑，但他们的背后就是三公国尉，这种时候不拼命也得拼命。
    可见今夜屠雎亲临一线的决策，非常明智，真的太鼓舞士气了！
    很快。
    满脸黑血丝的人牲祭祀被抓。
    先是压在地上。
    后又五花大绑。
    当场被困成了粽子。
    然而。
    这个人牲却开始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显然那些个巫觋和巫祝准备了两手防范，如果人牲没能投水，就会被毒死。
    假设成功投了水。
    祭祀完成。
    人牲的死相就会无比凄惨，然后朝着中下游漂去。
    他们横竖都不会暴露身份的。
    “特娘的，这群苟东西！”
    屠雎咬牙道：“你们两个，赶紧去把这个嫌疑人，送到船上就医，尽量保住他的性命。”
    偏将校尉：“诺。”
    泗水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艘大船，上面备有医者一名。
    许尚的考虑还是非常全面的。
    不一会儿。
    人牲被送到船上开始医治。
    而屠雎则是风风火火的直接带领两队都尉军，冲进了泗水岸旁的一处密林。
    虽然他也知晓抓不住什么人。
    但他还是想试试。
    或许皇天不负有心人。
    等到半夜的时候。
    屠雎终于来到了刚才众多巫觋大办祭祀的地方。
    从这里他还真就发现了一些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