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年过去。
清平十五年。
在清平帝治理下的大明,逐渐扫清了昔日的积弊。
大明对海外的开拓一改此前的无序,并且在沿海的城镇里,已经有了小规模的迁移人群。
其中,来自西洲的番薯,经过农学院的筛选与尝试,确定了这是一种可以替代粮食的高产作物,而且种植条件不高。
由朝廷牵头,在大明范围内掀起了一股种植番薯的潮流。
……
首阳山下。
昔日的小客栈仍在,只是显得老旧了不少。
饶是这般,每年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不是冲着首阳山,而是冲着“荣国公”与“国师”父子之间的往事。
他们在元末那样战乱的时候天各一方。
然而,父子俩却可以奇迹般的相遇。
国师替新生的大明遮风挡雨,好让大明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这才有了一代代人的太平。
荣国公的名声不及国师来的响亮。
可是到了小客栈的人,至今仍能感受到荣国公对后来者始终不变的善意与热情。
二十文住店,包草料四十。
一百年前是这个价。
一百年后,仍然还是这个价。
这在经历过盛世太平之后,物件抬升的大明,也算是独一份了。
只靠荣国公的恩情,肯定是不足以支撑到现在。
早些年,荣国公府自身难保,同样无力再补贴小客栈,倒是有一个外界不知道的大善人支援了客栈一笔银子。
掌柜靠着这笔银子,在后山开辟了一个小农庄,耕作种植,饲养鸡鸭。
不至于让客栈真的坐吃山空。
愿意掏这笔银子的,自然只有李灵运了。
他也没想过,当年他爹随手建立的一小间客栈,竟然经营了超过一百六十年。
都到这份上了。
李灵运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客栈倒了。
他甚至想着,若是他日,李仙游那厮也飞升天界了。
自己在这人间不剩熟人。了
不如就守着这间客栈。
比一比。
究竟是自己先被本尊召回,还是这间客栈率先倒闭。
这是没有兴趣的兴趣。
李灵运照例登门,小住了一夜。
百年过去。
依旧是搭着汗巾的小厮负责招呼,掌柜的在柜台接应,明明没有多少钱进账,但是拨弄算筹的手永远停不下来。
这都不是昔日的人了。
唯有李灵运仍是老客。
而且,他这回不需要花银子,因为自己是以“大善人”后人的身份前来的。
人活得久了,性子也变得内敛了许多。
对勾起旁人的注意失去了兴致。
只想着,平平淡淡,做一个可以见证时光与岁月的过客。
……
到了半夜。
李灵运的神魂飘荡,顺利进入了无常之乡。
他目光扫视,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肩膀上驮着一个小丫头。
二人同样注意到了李灵运。
那小丫头眼前一亮:“大哥哥?”
年轻人看上去有些许惊讶,但还是带着小丫头过来。
他们不是旁人,正是尸狗所化的陶缘,以及陶缘的二徒弟,被称作是小兔子的“吴玉”。
吴玉见了李灵运,显然很是高兴。
“大哥哥,你这么快又来看玉儿了!”
李灵运朝她笑了笑:“小兔子,与师父过得开心吗?”
“开心!”
李灵运看着吴玉这满足的笑容,目光又落在陶缘的身上,像是顺口一样。
“那你呢,觉得如何?”
陶缘矜持的点了点头:“很满足,就是玉儿这丫头总是长不大。”
这话变相是透露出了无常之乡的另外一条规则。
那就是亡魂不会成长。
当然,这仅限于对吴玉而言的。
陶缘如今虽然已经失去了仙人之身,可他毕竟还是仙人之魄所化,可以无视无常之乡的影响。
也正是因此。
陶缘能够清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二人当着吴玉的面,很多话都心照不宣。
因为他们都认同一个观点。
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的事情。
吴玉既然还是小丫头,只管负责无忧无虑就好了。
陶缘看出李灵运有话要与他聊。
他在吴玉的背上轻拍:“小兔子,准备睡觉了。”
“我知道师父。”
吴玉很是听劝,双手搂着陶缘,很快就睡了过去。
李灵运指着她,问道:“这小丫头不会醒吧?”
“不会。”
“那假如,我把她摇醒呢。”
“我跟你拼命!”
二人幼稚的斗着嘴,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
谁又能想得到。
他们二人过去,曾在天地的推动下,一次次置对方于死地。
可是到了无常之乡。
二人又是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
毕竟曾经是当过仙人的。
陶缘一眼看出了他的来意,袖口一挥,立刻就有一枚棋子浮现,正是李灵运七魄之一的“尸狗”。
他开口道:“你叫我与徒弟团聚,我也让你有所收获。我过去的一切修为与经历,如今全部都在这尸狗上,你若是闲得发慌了,可以读我的记忆打发时间。”
李灵运一口应下:“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去,但是又被陶缘给喊住。
“你我难得相见,没准这就是最后一面,难道你不打算再多聊会儿?”
李灵运于是又转了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
……
当一个已经活了很久的仙人,与一个即将活得很久的仙人凑在一起。
这话题不可避免的引向。
漫长的岁月,要如何度过。
陶缘对外界的时间还有一定的概念。
他记得,李灵运也是有徒弟的。
可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
只要徒弟不成仙,再能活也都已经不在人世。
这与当年的陶缘何其相似?
他早年收养的三个弟子陆续离世。
李灵运唯一比他好点的,大概是他的徒弟都得以善终,能够留下很美好的回忆。
但回忆这东西吃得了一时,吃不了一辈子。
只要活得够久,就逃不过“空虚之魔”的袭扰。
陶缘大半辈子与世无争。
可就是因为武穆那个徒弟,他不仅违背了自己一直坚守的本心,而且还落得一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这是陶缘的选择。
或许于他而言,死亡本身也是一种消磨时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