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窃了?”
听着留守将领的报告,李牧感觉自己被耍了。
这座大营就留守了一千人,连魏军都懒得打这座空营,里面存放的也都是一些破损的军械物资,包括一些重骑兵的铠甲和重甲兵的大刀,也是战损了的。
没人出入,没人来攻打。
结果你跟我说,居然丢了东西?
还是每样都丢了一个?
留守的将领低着头,有些脸红。
他也感觉很奇怪,更是想不通,所以他封锁了消息,自己前来找大将军认罪了。
李牧亲自去仓库看了下,还询问了看守士卒。
然后他沉默了。
在以失职罪将他们判了三天禁闭后,李牧就暂时将此事埋在心底。
当天傍晚,围攻另外两支赵军的魏军无奈之下也退走了。
双方战线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可那三城还是在赵军掌控下,魏国不仅没有夺回哪怕一寸土地,将士还战死和被俘了五万多人,魏熙还被抓了。
这种结果让四国军队都有些惊恐。
齐军大营。
田恒听着斥候的汇报,加上从魏军那得到的战况消息,拼凑出了今天一天的战争过程。
然后他立刻提笔,打算给大王写一封信。
李牧这货惹不得……
人数劣势的情况下,还硬是能被他创造出一个围杀的机会,就算这当中有赵军战力确实强大的原因,可李牧这个统帅更重要啊!
这才十万人就这样了,那真要打败他需要多少人?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为了魏国的事,齐国不值得再投入了。
当然,他今天没出战反而派人去捡拾财物的事,他并没有写。
这些财物已经被他和底下的将领们分了,齐王都拿不走。
魏军另一侧。
韩楚联军的大营里。
这里的决定更加坦率。
韩军主将决定明日就告辞,楚军主将连夜写了一封信,不是给国内的大王——那大王现在就是个摆设,他是要给李牧。
他将他所知道的齐王如何劝说楚国国内贵族、如何组织四国联军的事全写了出来。
这是诚意。
至于这仗,谁爱打谁打。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足够有威望的统一指挥的联军,都是这个样。
联军合纵攻秦时是的,如今的四国攻赵也是。
一旦战局陷入胶着、或者面临失败,又或者无利可图,原本就不团结的人心立刻就会散掉。
之前魏熙还能靠着魏国二十万兵马让他们在侧翼驻守,稍微牵扯一下李牧的精力。
现在,魏国自保都难。
第二天。
李牧接到了这封诚意满满的信。
中午时分,齐军、楚军、韩军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同时拔营离开。
楚军直接回国,韩军和齐军则只是后撤了几十里,离开了战场,毕竟他们还没等到国内的回信。
面对李牧带领的还剩下六万多人的赵军,哪怕魏军人数依旧是他们的两倍,可没有一个魏军将领心里有底。
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赵军并没有进攻,魏军也在心惊胆战中等待。
一日后,魏王的使者来了,李牧派人把他送去了国都。
两日后,相国郭开带着赵偃撤兵的命令和魏国使者一起来了。
魏国战败,魏王承认那三城归属赵国,并同时赔偿赵国一千万钱的赔款;魏熙带回邯郸,关半年后再释放。
“一千万钱?”李牧有些皱眉。
对魏熙的处理他没意见,哪怕只是半年,可这带回邯郸囚禁摆明了就是一种显摆。
但那赔款的数字……是不是少了点?
郭开说:“是一千万,但要秦币。”
“???”
李牧愣了一下,随即拍案而起:“哪个奸人提的意见?!”
秦国的那种新秦币他知道,他自己也有收藏。
他承认,那确实比自家货币要精美一些,在民间也更受欢迎。
可民间受欢迎,国家间不能这么干啊!
他还不知道什么叫货币主权,也不知道什么金融战争,可一个国家,进行交易居然要用别国货币当交易物,这不是卖国是什么?
再过些年,赵国是不是自己的货币都不用发了?
直接用秦国人的货币算了?
“相国!你为何不进谏?”李牧对着郭开质问道:“如此奸诈提议,大王何不将那人斩首正法?!”
郭开张了张嘴,有些委屈。
他是真委屈,因为这事的起因和他还真没关系。
国内的那些权贵,他们团结起来对赵王的反击,可不仅是让各地山贼、盗贼蜂起那么简单,他们还让各地在这一个月内物价飞涨,随之而来的就是赵国货币的快速贬值。
邯郸城的粮价、盐价等等物资,价格已经是战前的数十倍。
那还是物资最充裕的邯郸城。
赵国其他地方的价格,更是离谱。
这个时代的商人,大部分都是官员的白手套,少部分不是,但也会用钱拉拢各国一些官员当做在那国生意的后台,不然随时可能被贵族吃得连渣都不剩。
在这场赵王和赵国其他权贵的战斗中,后者团结起来所能调动的力量,让赵偃和郭开都吃了一惊。
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其实不难猜。
搞乱赵国市场,让赵王知道他们的力量,一旦撕破脸,你赵王固然可以杀了我们,但你的王位估计也到头了。
“岂有此理!”
李牧愤怒至极:“本将连夜布置好边境事宜,这就带人回去!盗匪?山贼?本将倒要看看,赵国何时成了他们的乐园!”
其实那些盗匪和山贼是什么成份,众人都清楚。
至于让李牧出手的事,原本赵偃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他给李牧一个授权,大可以让李牧带着军队去各地走一趟震慑宵小。
不说能奠定胜利,但局面肯定会大为好转。
可李牧的地位和实力,在赵国乃至天下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些权贵也不是傻子。
“武安君……还是暂时别回去吧。”郭开说了句。
李牧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些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大王又怂了吧?
你都和那些反对的官员权贵闹到这个地步了,我都给你打赢战斗,你这时候要是怂了,那可就太……废物了。
“相国有话,不妨明说!”
郭开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先说秦币吧。”
赵国经济大乱的同时,天下明眼人都能看到这当中的机遇和变局。
可如今天底下,对经济战最在行的,是秦国。
自前线开战到如今彻底胜利这一个月内,赵国国内的经济直接崩盘,赵国自己的尖足布币在民间飞速贬值,直接失去了大部分百姓的信任。
虽然大部分百姓都没什么钱,以物易物为主。
可赵国终究还是有许多人使用货币的,而这些人中只有少部分是不缺钱也不缺物资的富商贵族,大部分人依旧属于‘穷苦’之列。
在后世,这些人叫中产。
经济崩盘的时候,他们直接就垮了。
而这时他们恍然发现,相比于毫无价值的赵国货币,无声无息间大量出现在赵国市面上的秦国货币,似乎更为坚挺。
加上各城都有的秦国商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月秦国人的商品储量大幅度增加,好像秦国在全力保障对赵国国内的供应一样,以至于人们拿着秦国货币直接去秦国人那买东西,远比用赵国货币要好。
而且精明的秦国人早在赵国货币有贬值苗头的时候,就拒收赵币了。
在经济大乱的赵国,与秦国人相关的东西和商业活动,反而成为了一个相对独立的体系。
一边是拿钱也买不到东西,一边是相对稳定,换你是百姓你选谁?
至于秦国为什么这么大力保障在赵国的商铺供应……
郭开给出事实推测:“可能是大王和秦国人做了什么交易,毕竟当初四国即将攻赵时,大王的压力也……”
而且那些赵国权贵再恨赵偃,也不可能让秦国人听他们的抬高价格。
秦国人也很讲义气,他们宁可冒着自己国内商铺缺货的事实,都要把大量平价商品送往赵国。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秦国人的支持,赵偃才能在国内七成官员、九成商人都反对的情况下勉强撑到了现在。
借力打力?
“别说什么秦国人讲义气,本将才不信他们那么好心!”
李牧不相信秦国人会对死仇般的赵国如此偏爱,肯定有阴谋,只是他暂时无法理解:“战争赔款用秦国人的是怎么回事?这难道也是大王和秦国人的交易?”
郭开欲言又止。
“武安君,你觉得以现在的情况,用我们自己的货币或者是魏国人的,这钱究竟是赔给谁的?”
“那也可以用金帛、布匹或者粮食代替!”
这时候的市场规则能接受以物易物,国与国之间的赔偿也一样可以。
可郭开摇了摇头:“金银不行的,秦国人已经对各国发出了通告,以后秦国的商品和东西都会慢慢的只接受秦国货币或者金银,魏国人自己也要留着金银。”
“至于布匹和粮食,如今已经进入了冬天,让魏国人用这些来换,大王担心会把他们逼急了,如今赵国不能再打下去了。”
真是合理的理由……
个屁啊!
李牧心里生出了对赵偃的无尽抱怨。
你是赵王啊!
现在是我打赢了魏国!
你要是真发狠心,再给我补两万兵,别管后果如何,我甚至能打到大梁城下去!
你特么为魏国这么着想干什么?
这简直就是个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虽有开明之心但行事却优柔寡断的……短视者!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在极度愤慨情况下也是。
如今李牧两者都占了……
虽然大局已定,可他怎么想都感觉自己乃至赵国仿佛是被人推着走一样。
从大王因改立王后之事和魏国闹翻开始,到现在因那三城的改革而和国内官员权贵对立,大概两个月,赵国的雪都下了好几场了。
两场战争,一场赵魏战争,一场四国攻赵。
赵国虽然守住了城池却元气大伤还陷入内乱。
魏国损兵折将。
另外三家也来丢了几千具尸体后灰溜溜的走了。
燕国忙着巩固新占土地无暇顾及中原。
整个天下,只有秦国,不仅获得了赵王的友谊,还让他们的货币占据了赵国市场?
打到后面,赢的是秦国?
李牧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
“本将严重怀疑,这两场战争是秦国人挑拨齐王和魏王干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赵国为他们自己谋利!赵国内乱发展到今天,国内估计也有叛徒!”
郭开:“……”
你这怀疑得有点准啊……
“那相国之前说,让本将暂时别回去,又是何意?”李牧有些心累的问道。
郭开苦笑一下:“武安君可能不知道,那些官员此刻对你是什么意见吧?”
“还能有什么意见?无非就是弹劾、污蔑、请求大王罢免本将甚至下狱罢了。”李牧毫不在意。
那帮官员贵族们不敢直接造反,也没底气现在把赵偃拉下王位,他们只会对着自己来。
自己手上有兵权,北地三郡又可以说是自己的基本盘,他们不敢直接刺杀自己,只能以眼下造成的大乱为筹码,让大王罢免自己。
要么大王罢免我,他们让赵国恢复原样。
要么接着干,看是大王撑得久还是他们撑得久。
对这个后果,李牧早就料到了。
但郭开欲言又止,神情有些尴尬。
这让李牧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大王不会真的要……向那帮官员妥协吧?
“相国?你这是什么表情?”
“武安君,你先安排边境事宜吧,明日和我回国都,我们轻装简从。”
“为何?”
自己一走,这三城的现状还能执行下去吗?
但郭开只是苦笑了一下:“明日路上你就知道了,再说了,你打了胜仗也得回国都受赏不是吗?”
……
林县。
县城外的一条主干道上,距离县城大约五里地,肉眼能看到县城。
一处茶摊上,来了几个中年人。
作为交通主干道,还是临近县城,按理来说这处茶摊哪怕没有什么名贵茶叶、大部分歇脚的人也只会要上一杯白水、最多有人会要几片粗茶,但也应该有足够的客流。
只是现在,整个茶摊,只有这几个中年人。
环顾四周,连茶摊老板都没看到。
这让李牧心里忧愁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