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窒息。
    奚午蔓合上书。那本到世界毁灭都看不懂的书。
    今天的学习就到此为止吧。累了。
    太阳渐渐西移，整片厂区慢慢笼上金色。
    金色之中，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道别，一步三回头。
    小女孩依依不舍，手中还举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
    看见门外的奚午蔓，小女孩一高兴，撒手把花给弄丢了。
    “姑姑，我长大以后，能跟他结婚吗？”小女孩跑到奚午蔓面前，指了男孩渐远的背影。
    “为什么这么问？”奚午蔓拉过小女孩的手，沿步道朝西方走。
    “因为厂里的阿姨说，皎皎长大以后，要跟一个喜欢皎皎、皎皎也喜欢的人结婚。”
    她们停下，等绿灯。穿过马路，继续西行。
    “你想跟他结婚吗？”奚午蔓问。
    “想。”小女孩很高兴。
    前方，有杂货铺、药房、糖果屋、咖啡馆、饭店、花店。前方，隐在了一片渐浓的金色中。
    “为什么想？”
    “我喜欢他。”
    她们走过杂货铺。
    “为什么喜欢他？”
    “他对我很好。”
    她们走过药房。
    “对你有多好？”
    “他会给我买冰淇淋。”
    走过糖果屋。
    “我也会给你买冰淇淋。”
    “他会认真听我说话。”
    咖啡馆。
    “我现在就在认真听你说话。”
    饭店。
    “他会摘最好看的花给我。”
    奚午蔓驻足，随手从花店外的篮子里取出一支红玫瑰，递到小女孩面前。
    “这个好看吗？”奚午蔓问。
    “好看。”小女孩双眼放光。
    “跟他送你的花比呢？哪个好看？”
    “这个好看！”
    “店里还有很多更好看的花。”店员把一盆水生植物放在阴凉处，笑眯眯地问小女孩，“小朋友，你要看看吗？”
    小女孩起步又止，羞怯地看看奚午蔓。奚午蔓点头，小女孩立马迈着欢快的步伐随店员进到店内。
    奚午蔓站在玻璃门外，看着门自动开启又闭合，突然想到奚午承。想抽一支烟。不抽烟。他都戒了。
    斜晖正浓，小女孩提着一个大花篮出来，双手举到奚午蔓面前。
    “姑姑，这些是店里最好看的花，送你的。”小女孩眼中雀跃着金色。
    “谢谢你。”心事太重，奚午蔓高兴不起来，只出乎习惯微笑。
    接过花篮，奚午蔓抬眼看见紧跟着小女孩出门的店员。
    “一共多少钱？”奚午蔓问。
    “这位小朋友已经结过账了。”店员笑容中尽是赞赏，“您女儿可真孝顺。”
    孝顺。
    奚午蔓敷衍地微笑以示回应，叫上小女孩继续往前。
    阳光从前面来，长长的影子在身后。
    “你为什么送我这些花？”奚午蔓问。
    “我喜欢你。”小女孩天真无邪。
    “想跟我结婚吗？”
    “啊？”小女孩有一刹诧异，摇头如拨浪鼓，“我不想跟你结婚。”
    “为什么？”
    “你是姑姑呀。我不能跟姑姑结婚。厂里的阿姨说，我长大了，要跟一个爱我的、我也爱的男人结婚。”
    堵车了。一阵长长的鸣笛。
    行人骂骂咧咧，骂给自己听。
    “你要知道，以后你会遇到很多人，男女老少，不同人种。会有很多人给你微笑，给你拥抱，在你需要的时候伸手帮你一把。”奚午蔓伸出手，小女孩抓住她的指头。
    “像这样吗？”小女孩问。
    奚午蔓用微笑作答，归正了话题。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总会在某些时候跟你产生灵魂的共鸣，你会觉得他们很懂你，你很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你。”
    “很多吗？”小女孩满目疑惑。
    “对，很多。只要你走出去，你会遇到足够多的人。然后你会发现，其实并不需要跟谁结婚，也没有理由跟哪一个人结婚。”
    “但是厂里的阿姨说，每个女孩子长大都要嫁给一个喜欢的男人，每个男孩子长大，都要娶一个喜欢的女人。”
    “阿姨说的是阿姨自己的看法，就像我说的也是我自己的看法一样。”
    小女孩沉默了，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奚午蔓。
    “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看法。你该有你自己的看法。只是在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之前，你要知道，你有很多选择，当然，也可以不选，如果这世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完全可以自己创造，不用遵从别人为你制定的规则，不用走别人为你指的路。你可以选择结婚，也可以选择不结婚，可以选择信这种宗教，也可以选择信那种宗教，或信多种宗教，或什么教都不信，你可以选择做这件事，也可以选择做那件事，或两件事都做，或什么都不做。你可以一辈子都做某一件事，也可以选择昨天做这件事，今天做那件事，明天做另一件事。那是你的自由。”
    “我选择织毛线！”小小的女孩听不懂大大的女孩的长篇大论，只听懂，可以选择做什么，也可以选择不做什么。
    “你可以选择一辈子都只织毛线。你会听到很多人说你不该这样。”
    “我不该这样吗？”小女孩疑惑了。
    奚午蔓摇摇头，说：“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愿意做，就去做。他们说的只是他们的看法，他们能给出的建议只是根据他们自身的经验。你也可以向别人谈你的看法，但是，在确定你想要什么之前，不要用你的经验去要求别人，也不要用他们的经验要求你自己。”
    “我愿意织毛线就织毛线。”
    “是，你愿意织毛线就织毛线。”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说我不该织毛线？”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说呀。会有人说你不该这样，也会有人说你可以这样。你可以选择听见这个人的话，也可以选择听见那个人的话，可以选择听见每个人的话，也可以选择听不见任何人的话。”
    “听不见，是让自己的耳朵变聋吗？”
    “真正听见别人说什么的，是这里。”奚午蔓的食指指腹轻轻一点小女孩小小的脑袋，“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不管你选择听见什么，或不听见什么，用你的脑子去思考，至少，你要能让自己信服，你相信的东西是合理的，而不是因为他们怎么做，更不是因为他们怎么说。”
    “怎样才是合理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奚午蔓再次轻轻一点小女孩小小的脑袋，“然后你就知道，怎样才合理。”
    “还要织毛线！”执着的小女孩。
    “嗯，还有织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