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问:“鞭伤是被罚的吗?”
“罚是罚,干活慢了也会挨鞭子。”
云昭道:“江南温柔香里长大的大才子,高中案首,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成了天天挨打受罚的阶下囚。
真是造化弄人!”
云沐道:“舞弊案沾着就是死罪,流放已经算是轻判了。”
云靖点头:“温柔乡里长大的孩子太娇弱,一点风雨都禁不住。
可世上哪有不经历风雨的人呢?
顾允之有此祸事,是舞弊案害了他,也是温柔香害了他。”
云昭感慨道:“一朝风雨,满地残红。”
云沐不由笑了一声。
云昭看他:“你笑啥?”
“残红让人想到凋零的花和美人,用在男子身上,就……感觉怪怪的。”
云昭道:“美人可不分男女,‘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很美。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同样很美。
何况顾允之未必是美男,我只是对他的遭遇感到惋惜罢了。”
云沐笑道:“姐姐说的有理。”
云靖问:“宗之是谁?”
云昭笑容一滞,心里暗悔,糟了,跟沐沐胡扯惯了,一不小心把杜甫的诗扯出来了,偏偏诗里还带了人名。
夸美男的诗句这么多,干嘛扯这句。
云昭不知作何解释,笑盈盈地看向云沐:“沐沐,宗之是谁啊?”
云沐面不改色的道:“姐姐又在考我,宗之是姐姐故事里的人物,我都记着呢!”
云靖疑惑:“故事?宗之不是真人?”
“不是。
姑父,您不知道,姐姐最擅长讲故事,脑子天马行空的。
看到一块石头,都能想象出里面孕育着一个石猴。
天上的云彩,说是织女织出来的。
最主要的是,讲的活灵活现,跟真的似的。
故事里有一段,说白马是龙王三太子小白龙转世,双喜……就是我的小厮,当真了。
姐姐的坐骑恰好是白马,双喜真当三太子敬着,呵斥一下都不敢。
每天打扫马厩,说三太子喜洁,刷马时边刷边轻声细语的问,小的伺候的如何,三太子可满意?”
云靖笑道:“真把马当神仙了。”
“可不,唯恐伺候不周,等三太子回归仙班了被惩治。”
“说明你姐姐的故事讲的好。
随口编的故事,还能用如此绝美的诗句把人物刻画的形神兼备。
仿佛眼前立着一个潇洒少年郎,举着酒杯,傲视着青天,俊美之姿如玉树临风。
昭昭,你的文采不比你的画技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云昭狡黠地笑了笑:“都是从书上摘抄的,没有一句是原创。”
云靖一脸疑惑:“摘抄?”
“就是这里摘两个字,那里摘两个字,然后缝合在一起,再让沐沐润润色,就成了。”
云靖似懂非懂,“你不是不喜欢读书吗?”
云昭笑道:“不喜欢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但是喜欢看诗经、史书、传记之类的,沐沐的功课偶尔也会翻翻。
我不是画扇面吗,不题两句诗卖不上价。”
云靖沉默片刻,道:“父亲懂了,养家哪有那么容易。
一笔一画,字字句句,都是我儿用心血打磨出来的。”
云昭瞪大眼睛道:“父亲,您小瞧你闺女了吧?
这点活儿用的着花心思?
我不是说过吗,你闺女我,聪明伶俐悟性好,凡事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干啥都得心应手,毫不费力。”
云昭怪笑两声:“况且还有沈案首替我捉刀代笔,我连脑子都不用转,随手画上几笔,钱就哗哗往家里流。”
云沐咯咯直乐,“我是姐姐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云靖哑然失笑。
门外的封毅笑的肚子都疼了,女郎怎如此可爱。
云昭看云靖笑了,忙转移话题:“父亲,您是不是不太喜欢顾允之啊,刚刚听您的语气,好像有点嫌他柔弱。”
云靖笑着点头:“是有点,他若是十一二岁,我肯定同情他,可案发时他都十八了,你十七岁就已经养家好几年了,他竟被几个侍卫吓得连笔都握不住。
跟我喊冤时哭的涕泪四流,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看的出,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夏老推荐,学问应该非常好,但实在是娇弱了些。”
云昭道:“瞅瞅,这就是武将跟文官看问题的不同之处。
夏老说,‘他才十八岁。’
父亲说,‘他都十八了。’
说的都是十八岁的顾允之,夏老惋惜的是一个有才华横溢的孩子,父亲嫌弃的是一个胆小懦弱的男人。”
云靖想了一下:“人看问题的方式,常常会不自觉的代入自己。
夏老十八岁可能还在埋头苦读,后来教的学生也都斯斯文文的。
我十二岁就随你祖父出征,当了一名小卒,身边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十八岁斩杀的敌寇,数都数不清了。”
云昭吃惊:“十二岁?
我的天,父亲太厉害了!
娘说您是儒将,父亲从军这么早,怎么读书啊?”
“白天习武,晚上读书,或者上马打仗,下马读书。
你祖父常说:‘军营亦是书塾,云家人只要有一息尚存,即当以天下万世为念。’唯恐百年前的祸事重现,对我管教甚严。
我跟宁国公的儿子展鹏,殷将军的儿子殷敬,还有几个偏将的儿子和其他士卒一起,无一日不读书,夜间营里的琅琅读书声传出老远。”
云靖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你祖父和宁国公,长史、军司马等人轮流教导我们。
我们几个又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天天比着学,学的像模像样的,功课不比书院的学生差多少。”
“上马打仗,下马读书,怪不得父亲说顾允之柔弱,跟父亲和几个叔叔相比,这差距也太大了。”
云靖道:“我们毕竟是少数,是跟着父辈才能有机会文武双修,大多数人还是跟顾允之一样,想去军中历练也没机会。”
“反正挺震撼的,沐沐十二岁还撒娇呢,父亲就上马杀敌了。”
云沐脸一红:“姐姐,人和人不一样,姑父长得高大挺拔,又天生神力。”
云沐用手比划着:“我十一岁才这么点,姐姐还给我剃光头,举高高呢,十二岁撒娇不很正常吗。”
云沐暗戳戳地想,何况撒娇不分年龄,隔壁李爷爷胡子都白了,还喜欢跟李奶奶撒娇呢!
云靖笑道:“我听你姑姑说过此事,是不是还在生你姐姐的气。”
云沐一愣:“生气?”
云昭啧道:“剃头的事!
你听不出来吗?你姑姑跟你姑父告了我的状,说我当年欺负你了。”
云沐笑道:“没有,我怎么可能生姐姐的气。
没姐姐帮我剃头,我真不敢跟姑姑和姐姐亲近,也长不了这么高,可能现在还是个小矮子呢!”
“知好歹,是个好孩子。”云靖说完把手一伸:“图纸呢?
顾允之的事说完了,该说说图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