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洛惊鸿凝望苏夜深邃的眼眸,笑着说他有份长长的名单,其中记载的不是理想,而是意欲抹杀的仇敌。
这份名单只会越来越长,永远也没有尽头。
“鸿儿,你说这世上,是学有所成,心怀天下的人多,”苏夜愿和洛惊鸿深谈细论,斜向上伸出右手,仿佛要从虚空中摘下一弯月亮,
“还是愤世嫉俗,意欲颠覆整个世界的人多”
“我始终相信,世上总归是好人多。”洛惊鸿曾从高御医和乌尔木处,聆听到苏夜的经历。
生死场中淬炼出的钢筋铁骨,终归与常人不同。
“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数量都远不及庸人。”苏夜轻声道,“身处命运的漩涡,他们抗争过一阵,然后无奈认清现实,回归到俗尘生活。
这些人有着中庸的想法,认为只要‘差不多’,生活便算得有滋有味。”
“你没办法过那种生活。”洛惊鸿眼底,闪烁一抹柔情。
“从我踏上修仙途径的第一天,就注定要走上一条锋芒毕露的路。这是我的命运,我不会逃避,也不会向它俯首称臣。
如果注定我只能做以杀止戈的利剑,再多人的鲜血和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
杀戮和邪恶之间的界线,往往没那么明显。
稍有不慎,便会踏足魔道。
“世界上数量最多的人,拥有着最明亮的眼光,”苏夜微笑道,“他们的态度,便是衡量正邪的标杆。
假如有一天,我背弃了本心,成为人见人恶的大魔头……”
洛惊鸿看着苏夜深邃沉凝的眼神,感觉眼前的男人,可以承受住世间所有命运的倾轧。
“你会堕入魔道吗”她轻声问。
“只要我还是我,便不会堕入魔道。”苏夜说罢,洒脱笑道,“那你介不介意,我有点特殊的收藏欲。”
“什么收藏欲”洛惊鸿一时没反应过来。
“珍藏的《春风图》绘本,送给了一位叫雷鸣的家伙。这密室中的仿本壁画,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掌心浮现“聚”字,以极精细的手法,将壁画从墙壁上剥离,收进玉葫芦之中。
尽管是仿品,拿到拍卖行去卖,也可卖出好价。
洛惊鸿含羞带怯,欲言又止。
苏夜聆听心声,乃是豪迈的想法。
“真不够意思,也不说给我留几幅。”
……
祖武城的镇妖师,历来是钱多事少的肥差。
不需调查命案,甚至不需要外出降妖。
城中那些实力强悍的龙骧武师,足够荡平附近妖邪。
他们的日常,便是来镇妖司通勤,帮着估算妖邪筋骨或内丹的价值。
相较于镇妖师,更像当铺里识货的伙计。
到了时辰,便脱去官服。
领月俸的头几天,到青楼中听听弹唱,与名伶把酒言欢。
待得囊中羞涩,便到档次低些的勾栏,听些陈词滥调。
等把灵石都花净了,勒紧裤腰带,眼巴巴盼着下一个发放月俸的日子。
常年如此,再有向上的精神,也已废了大半。
接待苏夜和洛惊鸿的镇妖师,连问三遍,方才确信二人是来请他调取卷宗,寻找与贾仁和有关的信息。
“真会给人添麻烦。”镇妖师心下抱怨一句,瞥了眼观瞧海棠的赵昱,又不敢随意打发两位生人。
金光一闪,从玉葫芦中召出一幅玉简。
“祖武城里发生的事,大部分都记载在这里边。”镇妖师将玉简推给苏夜,“你们自己找找,看有没有贾前辈。”
苏夜伸出右手,指尖轻触微凉玉简。
闭目凝神,与玉简的器魂沟通:
“帮我找到贾仁和。”
只见玉简自动展开,一道玉竹片发出金光。
凝聚成的文字,在半空中氤氲飘荡。
贾仁和,信奉极武道的龙骧武师。
大乾景御十六年出仕,官拜骁骑校尉。
每临敌阵,必身先士卒。骁勇善战,屡立奇功。
至景御二十四年,晋升为大都督。
其后与李清秋政见不和,告老还乡,回到了祖武城。
近些年深居简出,故而威名渐稀。
苏夜看完贾仁和的情报。
相较于卷宗,更像记述事迹的简略生平。
“贾前辈是不是看不惯合欢宗”苏夜问向当值的镇妖师。
“大乾有几个灰色势力,庙堂之上的人,我不敢随意讲论。江湖的魔教,修仙界的合欢宗,皆是属于此类。”镇妖师道,“嫉恶如仇的老将军,岂能看得上他们。”
“您可知这贾前辈,家住何方”
镇妖师上下打量苏夜,觉他面生,慎重回道:
“贾前辈修炼极武道,不希望被外人搅扰。你们贸然去见他,怕是会被打个半死。”
“武极天下壁画中,提到过「极武道,万死不悔」。可这极武道,究竟该如何解读”苏夜亦是走武神序列的修士。
对于武道一途,却是知之甚少。
镇妖师手指自己的鼻尖,瞪大双眼道:
“你问我我哪知道这事。若是问勾栏哪个女子最妙,倒能与你讲论一番。”
“极武道,在于一个‘极’字。”一道苍老却不失雄浑的声音响起,“祖师爷对此的注解,乃是将所练功法和武技,练到前所未有的极致。”
苏夜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黑金长袍,神目如电的高大男人,正微笑望着他。
吊儿郎当的镇妖师,立马站直了身形。
甚至连一向高傲的赵昱,也是抱拳见礼:
“贾前辈,可是有些时日,没在城中见您了。”
“赵昱,你如今心境浮躁,于这极武道上,却是倒退了。”
“灵石亏空,致令晚辈心生忧虑。不能定下心,自然会有亏损。”赵昱垂首听训。
“修炼一途,最忌讳中庸。若不能参透真谛,终将倒在成仙的门槛之前。”贾仁和在提点赵昱,眼神看着的却是苏夜,
“苏教主,你说是不是”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苏夜微笑回道,“若有命运催迫,即便没法子,纵使绞尽脑汁,也得想个法子出来。
修炼这种事,也不能过得太安逸,否则会丧失斗志,逐渐归于平庸。”
贾仁和手抚花白山羊须,仰天大笑。
“许多修炼数千年的人,也没你看得通透。”
苏夜抱拳拱手,恭敬问道:
“前辈,何为极武道”
贾仁和注视苏夜深邃眼眸,其中的不动如山,令他心生钦敬,抚须微笑:
“你修炼的道,便是极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