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问卜
作者:请叫我陈总长   犁汉最新章节     
    九门外,五里墩大营。
    吕翔裹着伤在那里骂骂咧咧,一会骂幽州人不是东西,忘记了和胡人的血仇,还将铁甲刀兵送与胡兵,日后必为中国之患。一会又骂这仗打的孬,在河北这地方,没骑军怎么打
    在场的诸多悍将也兴致不高,他们或多或少也是如吕翔这样想的。
    这个时候,张旦并着董访一前一后的掀开大帐而入。
    一进来,董访就对吕翔怒骂:
    “花臂,你怕是真的不怕死于军法竟然在大帐之中饶舌”
    花臂者,说的就是吕翔。
    吕翔之前在随军学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李敢的越人。那会此人是中护军系统的,和他吕翔一样被推荐上来识字。
    李敢那会热切认字,但吕翔却对这个不感兴趣,反对李敢背上那猪婆龙的刺青心慕,后面也找了个会这个的好手,给自己的臂上刺了个芍药满丛。且每获一敌首,就在臂上添一朵。此后,军中就有称呼他为大花臂。
    这个时候,董访喊吕翔花臂而不喊其名,就知道他实际上并不是真的要怪罪吕翔,因为花臂对吕翔来说是美名,是其武勋卓着之象征。
    吕翔也知道,所以虽然被骂了顿,但却不慌。
    刚刚他那么怒,当然不是因为自己被暗算了一箭。勇士在战场上,伤疤就是他的武勋。他恼怒的是,那箭矢好死不死的就射在了他的花臂上,以后这漂亮的芍药满丛就丑了。
    不过他也不敢再多话,刚刚他偷瞄了下前头的张旦,见大帅脸色不好,也不敢这个时候怵霉头。
    于是,吕翔嘟囔着退了下去。
    有董访整肃了一下,在场的悍将们恢复了经致之师的严整。
    张旦虽然为人宽厚,但却最重军纪,所以等众将都入列整肃沉默,他才上座。然后董访作为副手,坐在了张旦的一侧。
    环视了一眼在场的诸将,张旦沉声道:
    “今个将大伙聚来,就是议一议,咱们这一战是守砦呢还是出砦与燕兵野战呢”
    这话一落,右军系统中素来有智将之称的谢弼皱眉问了句:
    “大帅,咱们不是一定要如此选择。趁着燕兵主力还未南下,我们可退回到滹沱水以南,和大本营汇合。到时候现在我军遇到的劣势,就会成为燕兵的劣势。我军一旦以滹沱水为防线,敌又乏舟师,骑兵如何能渡而一旦燕兵无骑兵又如何敢南下纵然南下也不过自蹈死地罢了。”
    谢弼的说法赢得了军中大部分有识将的认可。
    是啊,他们又何必在这里与燕兵硬顶呢退一步海阔天空。
    只是谢弼这话,让右军元帅部的长史申商皱了眉,但其人素来不愿意先表态,于是暂还沉默。
    见谢弼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张旦也不意外。他问了句:
    “现在燕兵的四千精骑就在三河亭那里,一旦知道我们要南渡滹沱,你觉得燕兵不会对我们半渡而击”
    谢弼沉默了一会,坦诚道:
    “所以我愿意率领所部掩护大军南撤。”
    在场的军将们都知道谢弼是说到做到的人,他的命都是王上救回来的,论忠勇和大义,可以说是军中之冠。
    甚至一些后面调入右军系统的军将还听过一个密辛。
    就是当年鸡泽大战前,当时的青州渠帅祭孙还裹挟过张帅,然后以此要挟右军随他们一同寻汉军决战。在其余诸将都慌神的时候,就谢弼说了句:
    “这兵是冲天将军的兵,不是张校尉的兵。”
    一言就将军队给拉走了,就硬生生把张旦落在祭孙手里。
    也亏祭孙不杀张旦,还放了张旦回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但即便如此,谁都不得不承认,正是谢弼的大局观才保留了右军的实力,在鸡泽之战的尾声杀入战场,终大败北军主力,赢得了右军立军以来最大的胜利。
    所以,这一刻右军系统的军将们皆相信,这谢弼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他将以所部两千精锐掩护主力一万三千人南撤。
    所以当谢弼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连张旦都沉默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那三河亭的千人怎么办”
    说话的正是潘璋,此刻他红着眼睛瞪着谢弼,又重复了一句:
    “我问你,我们撤了,那三河亭的千人怎么办”
    这时候谢弼不说话了,但他的意思却很明白。
    那就是全看三河亭自己的造化了。
    因为谢弼很明白,随着他们南撤回滹沱河,那么滹沱河就将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他们和燕兵的对峙线。所以留在北岸三河亭的泰山军是绝对没有援兵的。
    而没有援兵的结果是什么那就是这千人众必死!
    但这番话,他谢弼不敢讲。他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泰山军打了那么多年仗,什么时候被人歼灭过一个千人编制这个责任,他谢弼也不敢扛。
    潘璋也明白,但他不甘心,最后问了句:
    “咱们五里墩防线真的就守不住吗”
    谢弼皱着眉给潘璋解释:
    “咱们现在构建的这条五里墩防线,外围一共有八座大砦,共同环绕在五里墩大砦。每砦之间都有甬道相连,砦与砦之间可以迅速支援。所以单纯以防御而言,我军上下能拿刀的,有一万八千多,依托此连砦,抵御燕兵五万,虽然艰难但也是可以打的。”
    潘璋听这话,眼角都舒展开了,但谢弼紧接着就说:
    “但是,这只是就防御而言。我军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不继。原先我们可以用野外的夏粟来缓解,但这一次我们抢粮失败,全军储备最多可以支应十日。十日之后,只要后面的滹沱水的浮桥还立不起来,咱们两万将士不用对面燕兵杀,就得全部饿死。所以你潘璋敢拿全军一万八千人的性命赌吗是三千人死,还是一万八千人死,给你选,你会选哪个”
    潘璋被谢弼一顿骂,但却怎么也回骂不出来。
    他和谢弼久不对付,但也知道这个时候谢弼说的三千人,除了千人是三河亭的之外,剩下的就是谢弼所部两千人,也包括谢弼。
    潘璋这么大的昂臧汉子,这个时候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
    他真的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什么鲜虞亭收粟为什么要回五里墩大营。如果这个时候他还在三河亭,那即便是死,也是能和弟兄们死在一起。而不是现在这般羞愧而活。
    于是,潘璋张着嘴,就要说,自己要替谢弼留在大营殿后。
    却在这个时候,一声从上而来:
    “我愿意去赌。”
    谢弼刚还在和潘璋呵斥着,不防这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迷茫的转头,看了一眼严肃的张旦,怎么都不敢确定刚刚那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颤巍巍的喊了句:
    “阿旦,你是疯了吗你我都知道,南岸现在连巨舟都还能造出来,又如何来得浮桥所以你哪是赌,明明就是送死啊!”
    张旦直直得看着谢弼,说了一句:
    “咱们不能撤,死也要死在北岸。”
    谢弼完全不理解张旦此刻的执拗,但知道他的执拗一定会断送全军的生路,于是他大急,就要再劝。
    而张旦阻止了谢弼,肃声道:
    “阿弼,你不用说了。你说咱们从滹沱水南撤回真定,我知道你是对的。你说用三千人性命换得全军活路,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却知道,比你说的对不对更重要的,或者说比咱们全军上下两万人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谢弼喃喃说了句:
    “更重要的东西”
    张旦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走入了下面的袍泽们。
    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这些人信任他,甚至还救过他的性命,但此刻却可能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死。
    这一切都让张旦动容道:
    “是的,有比咱们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咱们的大业!”
    他指着大营北面的滹沱水,那里散发着无穷的水汽,在河风的吹拂下一直打到了大帐。
    张旦指着那里,动情道:
    “那是滹沱水,是咱们攻略幽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当年中山人能依靠此滹沱水防御赵人百年进攻。但咱们有一百年吗咱们泰山军只争朝夕。现在,咱们趁着九门城内的草包冯巡不识滹沱之重,而将咱们放入了北岸。但这一次,咱们要是撤回去对岸,下一次咱们面对的将是老奸巨猾的卢植。到时候,他会再给我们这个机会吗”
    张旦又环视左右,见大伙还是不理解,又道:
    “可能有些人会说,不就是一条水吗,咱们先把冀州全占了。后面再收拾北面不就行了嘛此前我也是和王上这么说的。但王上告诉我,幽冀之重,看似重在冀州,但实际决于幽州。只要不能将幽州抵定,那就是占了冀州也是白占。燕兵以骑兵之长,旦夕就能抄掠我方。而只要我们攻下幽州,歼灭镇北军团这唯一一支河北大规模的军团,那整个河北都可传檄而定。”
    “这就是王上常说的,路越难走,走得却越快。”
    “所以你说我们能不能撤”
    这个时候,潘璋、罗纲等将大吼:
    “不能!”
    但众将汹涌皆不能动摇谢弼的理智,他只问了句:
    “道理再是道理,也要落实到吃饭。没粮,咱们怎么都不可能鏖战到大本营来援的。”
    但谁知张旦诡诡一笑,指着一个方向道:
    “谁说我们没粮看,都在那里!”
    说完,众将皆看向张旦所指之处,却正是不远处的九门城。
    ……
    九门城内,临时郡国府。
    咱们的冯巡正在求卜于府上的相士。
    此刻,一名老态龙钟之巫觋,正烧着一段牛骨,然后摇头晃头地告诉了一边紧张的冯巡:
    “不吉,昔纣以甲子亡,谓之疾日,兵家忌之。”
    今年虽然在天下出现了三个年号,但从天干地支法而言,今年确实是甲子年。所以冯巡听到这位名传一方的巫觋的批词,大为沮丧。
    他不甘又带着点惶恐,问计道:
    “那如何逢凶化吉呢”
    巫觋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一敛衣,便退到了精舍,留下他的徒弟和冯巡继续周应。
    片刻后,冯巡留下一笔不菲的钱粮请老相师做醮,然后就面带郁气的退回了府邸。
    一出来,冯巡边上的一位英武吏佐就再忍不住道:
    “国相,守城不去问豪杰事,哪有去卜问鬼神的道理再且不说那个老相士看着就像是图钱粮的,说什么纣以甲子亡,那岂不闻周武还以甲子兴呢与其寄托于鬼神,不如虚怀下士,激励豪杰,上下一心下来,九门自然固若金汤。”
    说这番话的人就是本县豪杰郭昭,在冯巡移军到九门后,就率先投奔其门下,做了一名帐下督。
    但郭昭的劝谏并没有得来冯巡的称赞,而是被其训斥了一句:
    “那谁是周武城外的泰山军是”
    这下子,郭昭不敢再说话了,脑门汗直流,慌忙退让到了一边。
    冯巡夜没有追究郭昭,而是背着郭昭的面叹了句:
    “事到如今,也就鬼神能应一应我了。”
    可能有些人在疑惑,为何冯巡如此沮丧毫无斗志他的援兵镇北军团不是已经南下了吗还有城内少说还有三千人马,数十万石粟,要守不是很简单吗
    但这些都是局外人的看法,局内人却是知道冯巡日夜焦虑的原因是什么了。
    就是城内有敌军的内应,但冯巡却找不出来。
    前者如果只是问题的话,那么后者就是大问题。
    原来在泰山军的张旦和董访两部会攻九门外围砦的时候,当夜就有溃兵溃入城内,而那个时候就被混入了贼军奸细。
    本来探谍潜伏在城中是非常容易被暴露的,因为随时都有兵丁巡视刺奸,查符节身份。
    所以探谍要想潜伏下来必须要有地方能躲藏,还能供应其水米。而能满足泰山军探谍条件的,唯有城内的豪势人家。
    虽然不知道豪势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但不妨碍冯巡在怀疑他们。
    而且冯巡是怎么知道有奸细潜伏入城的呢就是之前探谍策反他麾下的诸将,然后被人捅到了他这里。
    这个时候冯巡又开始怀疑了下面的将领们了,因为他不信泰山军就只试图策反某几个。而人数真的如果很多的话,但到目前为止,却只有一两人主动来报,这是不是说明已经有很多人已经被策反了
    冯巡活觉得自己就像坐在火山口,毫无安全感。
    心情不好,冯巡自然对郭昭这些身边人没有什么耐心。
    最后,冯巡在郭昭等卫士的护送下离府去城头上又巡视了一遍。可见,冯巡并不糊涂,还是知道自己要依靠谁的。
    但等郭昭将冯巡送完,其人却在夜里偷偷逾壁见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