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 定战
作者:请叫我陈总长   犁汉最新章节     
    大雨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当然它虽然公平的洒向大地,但人间却是不公平的,因为有些人在温暖的帐篷中衣食保暖,有些人却只能在蹙小的草棚下啼饥号寒。
    对于广大的陈国吏士,尤其是被征召来的徒隶、壮丁,他们痛恨着这场大雨,他们并不如营地中间那群精英们高瞻远瞩,能看见这一场大雨会大大减轻中原的干旱。
    他们只是朴素的看见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在受苦,而有些人在享福。他们也听不得那些大道理,因为大道理的背后总是让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
    更不用说都没有人和他们说大道理。
    此刻,大人物都躲在营帐里喝酒了,甚至过分的还搂着姬妾,只有他们这些苦命人才还要在这大雨中熬着。
    甚至在他们隔壁扎营的南阳兵都比他们好,那些人至少不用在外面值守,而他们却要连他们的苦一并吃了,因为上面说了,说南阳兵是客兵,他们要尽到地主之宜,应该为他们一并值守。
    这他妈的公平吗他们南阳人是客兵乃公是豫州人,在这里也是客兵!
    但他们的愤恨又有谁在乎呢有谁
    ……
    大雨虽然一直在下,但快到天黑的时候已经有了明显的减弱,这让换防的苏飞好受了一些。
    苏飞原先是黄祖的帐下督,但后来黄祖投降袁绍,之后更是被迁至汝南,而他的部曲则被袁绍拆散到了各军。
    此刻苏飞只不过是前护军一普通的队将,正带着所队换防值守。
    苏飞刚来就遇到了离奇事。
    原来是附近军帐里的总是传来阵阵嗷嚎声,这在雨夜中更是瘆人,苏飞听得烦了,终于忍不住带人过去查看。
    还未走到那军帐,苏飞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臭味,纵然是大雨都无办法遮蔽掉的臭。
    而当苏飞掀开军帐的时候,直接就被里面的场景给惊呆了,原来在这不大的军帐中,堆着不下百具尸体。
    这些尸体相互压着,每个人的姿势都扭曲着,而哀嚎的声音正是从一处尸堆中发出的。
    苏飞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咬牙上前寻找着声音,在踩过不知道多少次尸体后,他终于在一个夹缝中看见了那人。
    那是一个年纪并不太大的吏士,在看到苏飞后,这人的眼神有了明显的灵动,然后细微的吐着声音:
    “水,要水。”
    苏飞叹了一口气,先是让手下将这人从尸堆中拉出,然后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了他。
    那人被扒出来后,苏飞看见了他的军衣,眼神一凝,随后不经意的将自己的蓑衣盖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被扒出后,明显也愣了一下,等到苏飞将蓑衣盖在自己身上,他还抖了一下,不过到底不吱声了。
    就在沉默的时候,苏飞喊了两个自己的心腹,对他们吩咐道:
    “你们将此人送到我的军帐,后面我有事问他。”
    两人都是苏飞以前的扈兵,之后被分到一起后就一直隶在军下,所以听得老长官的话,不作二话,就要去背此人。
    最后苏飞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吩咐了一句:
    “送过去后,你们两也在军帐外面守着,谁都不要放进去。如果上面来人,也就先喊我。可懂。”
    两人明白,随后背着这人就出去了。
    之后苏飞又环视了一圈帐篷,看着这无数穿着红黄相间军衣的吏士们就这样草草的被堆在这里,心里满是悲哀。
    他并不是同情这些袁绍军吏士,这些人也是当年杀戮自己袍泽弟兄的仇人。他只是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在这样一个连牺牲吏士都不能善待的地方,他和自己的一班弟兄们还有什么希望。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不禁想到了刚刚那个人,没准自己的希望就在他身上了。
    之后的时间,苏飞所队一直在值守。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在伊水的附近,所以不时有一些徒隶随军从他们这里出营去取水。
    纵然还在下雨,苏飞依旧一丝不苟的检查了这些人的符节,无误才让放行。
    其中有一次,他还拦了一个陈军上甲,对面见苏飞如此严谨,大为赞叹,说是要将苏飞调到自己军里去。
    但苏飞心里只是讥讽:
    “你倒是也问问我名字呀,呸。”
    很快,苏飞终于结束了轮值,在和换番的交接后,才从容的返回了营地。
    只是他的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
    袁绍,陈公、汝南袁氏的家主,此刻的他正在案几上默经,练习着小字。
    汝南袁氏世传《孟氏易》,但到了袁绍这代其实五经皆通,就如同他此刻正默写着《孝经》一文,此经全文一千八百多字,袁绍笔不加点,一蹴而就。
    虽然《孝经》为十三经中字数最少的一经,但依旧可见其人在经学上的苦功和造诣。
    袁绍一直认为书法可以养心,尤其是其父常对他教导,每逢大事更需要静心,所以他将之结合起来,一有什么难以决断或者大事将临前,他都要写一段经书。
    其实袁绍的这个方式的确有几分道理。那就是默写经书时,心常恒定,容易进入心流,如此也就觉得安心。
    而为了练字,袁绍还请教过不少京都名家,当年老太尉张奂的儿子张芝素有书中圣手之称,他就曾请教过不少。
    但虽然他在书法之道上用了不少苦功,可就是没有多少进步,常常心中有好字,但到了笔上偏就写不来。
    如是袁绍也就知道自己在这一道上也就是一般人禀赋。
    不过他写字倒是其次,看重的还是静心的这个效果,所以他常常将自己闭于私室,靠默经而度过了一个个艰难时刻。
    此刻,他就在为该不该择时与泰山军决战而犹豫不决。
    白日,他和一众幕僚们商议战事,对于是选择继续和泰山军对峙还是主动与泰山军邀战,幕僚们形成了两派建议。
    其中以郭诞为首的颍川士们都建议主动决战,理由是大军后勤补给已经到了极限,再往后拖己方是要崩溃的。而以辛评、邯郸商这些人的意思,觉得继续维持眼下的对峙比较有利,理由是泰山军越是寻求决战越要反之来。
    两派都有自己的道理,于是袁绍更不能决,只能回营默经,维持心境。
    此刻,他所默之《孝经》也是有一点意思的,那就是他是要将这《孝经》列为众经之首的。
    以后不论是陈国、陈朝都会将孝作为治理天下第一手段。
    这其实也是袁绍的一点心思。那就是论忠,他显然是不大好意思讲的,毕竟再怎么论,汉室可以对得起绝大多数人,但绝没有对不住他们汝南袁氏。
    没有国朝的恩遇,他们汝南袁氏现在也不过是个末流人物。就如同此前他所处置的韩攸说的那样,颍川、汝南多少大族都是累世高贵,早在两汉之前就已经发迹了,没有汉室对袁氏的提携,袁氏凭什么执天下士族之牛耳
    而汉室为何看重袁氏不就是因为他们身家清白,算是汉室自己人
    而在忠心这一块,无论外人如何品头论足,袁绍自己是晓得的,他们袁氏决然称不上忠心一说。
    所以他也不要求别人忠,或者期望别人忠。因为给了这么大恩遇的袁家自己都这样,他如何还敢信别人
    但袁绍信一个东西,那就是孝。他一直认为孝是人之本,不孝无以为人,而所谓忠臣又多出孝门之家,所以袁绍另辟蹊径,决定以孝治下。
    而且还有一个说道,那就是自己既然讲孝,那就很自然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和辩解。
    因为是你汉室将我一门屠戮,我袁绍才举的反旗,而纵然是这样,在你汉家社稷毁于贼,他袁绍还是不计前嫌,兴义兵讨暴贼,这还有什么能指责的呢
    此刻,外间雨声稀稀,内里笔下摩挲,袁绍正提笔在绢素上落笔。
    今天袁绍自感笔力大进,索性就拿出一块绢布重新誊抄一份。
    与在纸面上书写不同,绢素纹理稍粗,不融墨,容易滞笔,一般人是不敢写的。只有那些名家大师,要将墨宝留世时才会写在绢布上。
    而一般的贵族世家子弟,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会将自己的遗世诗写就在绢布上。
    而此刻,袁绍笔兴上来,全然忘了这个忌讳,可能他以为自己这一刻的书法水平已经到了一个高峰了吧。
    可写了一会,他手一抖,一个墨点就深深的晕在了绢布上。
    袁绍将笔一下子扔了出去,随后将绢布揉做一团,抛在了案几上。
    看着那团绢布在渐渐舒张,袁绍的念头在飞絮:
    “到底打不打。”
    说实话,他迟迟不能下决定还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些担心的。
    和另外一个时空不同,那里的袁绍是在艰难的冀州发家,打的也是天下强藩,公孙瓒。在数年的苦战中,袁绍无论的兵力还是军事能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现在呢这里的袁绍是在中原起家,和他打的也是一些中原郡级别的割据势力,最难打的也不过是陈王刘宠,而他击败刘宠也还靠的是政治手段而不是军争。
    后来他打个刘表,倒是打出了战果,但刘表也算不得强藩,别说和泰山军相比,就是连青州的曹操都不如,也就是和袁术一个水平。
    所以袁绍一直对自己的军事能力不放心,所以他才对鞠义万般容忍,最激烈的手段也不过就是杀了他的旧将,敲打敲打他。
    为何还不就是要鞠义在身边帮助他调度军队
    但即便有鞠义在侧,一想到要和对面的张冲对战,袁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张冲是什么人死在他手上的名帅他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至今,是的,至今,他都没见过张冲输过一次,每次都是大胜,几如光武皇帝。
    但就在这个时候,袁绍忽然想到一个典故,那就是光武皇帝其实也是有过大败的,而是还是败于不起眼的河北农民军。
    史称:“世祖击尤来、五幡等,败于慎水。”
    这一事情立即就给袁绍带来了莫大的信心,他暗自鼓劲: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没有人总是一直赢的。谁说这洛水不是慎水呢那项羽在垓下之战前不也是每战必胜所当必破吗最后如何垓下一战,此人就输个精光。就是这样,我现在就是如当年高祖之时,正要百折不挠,勇猛精进。要对自己有信心,要相信自己。”
    他越想越上头,彼时彼刻就是此时此刻,他就如同高祖一般,而鞠义就是他的韩信。
    可走着走着,袁绍又开始忧虑起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一时喜一时忧,心思太多太快。
    袁绍忽然又想到,鞠义这样的军头真的能制吗
    以前袁绍不是这样的,才起兵时,他巴不得手底下全是能臣猛将,只要听到前面得了胜报他就由衷的高兴,但自做了豫州主,做了陈公后,他心思就开始有点复杂了。
    他发现有时候手下并不是越厉害越好,而是要能让人放心。而悖论是,越是厉害他就越不放心。
    那时候他才渐渐弄明白一个权力道理,那就是位置一定要交给自己的亲族,而将斗战之事留给那些勇猛非凡之人。
    这才是稳固的权力结构,但可惜袁绍明白的太晚,他早年起家太依赖于那些外姓大将,此刻已然有点尾大不掉了。
    袁绍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这一仗可以这么打,于是他马上将案几上的阵图摆开,将原先李整、李通、周昕的三个军序列调换了一下,决定让他们打排头,然后再由自己的上五军和淳于琼的中护军为二梯队。
    此刻看着这样的兵力调度,袁绍心中再无顾虑。
    打,就和他张冲打,就用这一战作为我陈国的立国之战。
    念此,他决定让辛评去对面邀战,而且时间就决定在雨停的第二日,到时候就由我袁绍提兵十万,与贼会战于伊洛间。
    呀呀呀,张冲小贼,看你死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