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小营帐里面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透明的。
还没等到漠烛去跟秦将军汇报进展,秦将军那边已经在听着了。
“耶令其开始吃饭了?”秦将军有些惊讶地说。
“是,还是洛少爷亲手喂的。”
“知道他能来事,不知道他这么能来事。”
“嗯,午饭跟晚饭都吃了。”
“驯狼的事情?”
“耶令其好像有松口的意思。”
“这么快?”
“他们怎么谈的?”
“洛少承诺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他要什么?”
“他只说了他要洛少的命……”
“啊?洛钦怎么说。”
“他说可以。”
“哈哈哈哈哈。”秦将军不知道被这个洛少爷逗笑多少次了,“两人一来一去在那说笑呢?”
“说不清楚,好像在说笑,但是又好像是认真的。”
“知道了。去看看他出来没,出来了让他过来一趟。”
“是。”
“将军!不用去看了,我这不来了么。”
漠烛径直走了进来,毕竟已经知道最近不可能有什么保密的军情。
“坐。”
“是!今天还是有进展的。”漠烛精神不错,自己就说了起来。
“我看他那样子,得把身体养好,天气越来越冷了,别连冬都过不了。”
“嗯。”秦将军同意。
“你用什么法子让他吃饭的?”
“好吃的往那一摆,然后五分规劝五分威胁。”
“哦?论威胁,我可没少用,并未见什么成效。”
“您是用的十分威胁吧,我不是还有五分规劝么。”
“说来听听,我也学学。”秦将军饶有兴致。
“就是别光让他觉得只能任凭摆布没有活路,您知道他在意校场旁边那批人,那就把他们用起来。道理都是一样的,换个说法而已,把不听话就死,换成听话可以活。”
“哦?”
“所以有个事情,我也想跟您商量商量。”
“说。”
“我看见那里面有一些老弱病残,这些人无论留下还是放走,其实都并不影响什么。”
“……”秦将军没回答。
“黑沙城已经是我们的了,这个不能动,能动只有那些人,如果可以用我们不要的东西跟他换我们想要的,其实是划算的,您觉得呢?”
“这就是你说的‘听话可以活?’”
“正是!不愧是将军啊!一说就能想明白。”漠烛说得有些谄媚。
“你没问过我就跟他表态,万一我不同意呢?”
“我虽然只跟您打过几天交道,但是我了解您啊。”
“我是什么样的?”
“英明且果断!只要我的提议没有无理取闹,我觉得您是会考虑的。”
“那你如何保证,我放了人,他那里就会松动?”
“就凭他在意啊,他看到了您的诚意,必然也会做出妥协,毕竟人那么多呢。主要,他肯定也很清楚,那些人再抓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您派人了,我派我带来的那三个都能把他们抓回来。”
“呵。所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觉得,这个局也不是非常难破。”漠烛一副信心很足的样子。
“已知,我们要他,而且拿下他之后我们是一举多得,所以我们只盯着这一条就行了。那些人既然在我们手上,就得为我们所用,把他们用起来比在这里当死棋强。”
“继续。”
“我想知道最关键的一个事情,他的父母兄弟可尚在?”
“在。”
“那就好办,一步一步走,只要把他父母兄弟扣住,其他人慢慢放。最后只要他愿意去宁司城,就放了他的父母兄弟。”
“他若不愿意?”
“到了那一步,他会愿意。”
“……容我想一想。”
“不着急,这事儿急不了。最近我除了睡觉,就待他帐里了啊。”
“随你。”
秦将军想了一阵子,觉得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那些俘虏,按照漠烛说的处置,好像确实更妥当。
“传话给洛少,就按他说的做。”
“是。”
得到秦将军的首肯,漠烛的思路也就越来越清晰了。
但他最近也不谈别的,就是每天去耶令其的营帐吃饭。
耶令其借手伤要他喂,他就喂。
眼看着,耶令其的手腕逐渐恢复,整个人也水灵了不少。
其他空闲时间,漠烛就在里面画画。
他画了很多东西,穷奇、蜚、神庙、糖棕树……
用江六儿的话来说,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画完的东西漠烛也不拿走,全都堆在耶令其的营帐里。
大家都觉得很神奇,怎么耶令其忽然这么好说话了。
漠烛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又去找了秦将军。
“秦将军,这几天我让小马和小五在外面置办了一些住所,目前都弄妥帖了,现在我想跟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放一两个人出去?我跟耶令少爷那里好谈事儿。”
“你想放谁?”
“我觉得老者和孩童优先,先一个老者和一个孩童,这样出去他们互相能有个照顾,也显示我们的诚意。”
“可以。”
秦将军没多耽误,让副将按照名单去放了人。
这个举动,无论是军营还是俘虏营都沸腾了。
“什么情况这是?”
“我们要认输了吗?”
“不至于吧……”
“黑沙城都拿下了,这会儿没有理由认输啊。”
“都不要吵,寒冬将至,将军考虑到让长者孩童安全过冬,会陆续安排他们出营。”副将厉声说。
“哦……哦……”
“也不知道今年过年能不能回家了……”
士兵们的顾虑消除了,但是俘虏营却没有。
怎么可能有人会考虑俘虏如何过冬,还另外安排住处,大家持着观望的态度不安地猜测着。
耶令其的营帐内。
“一个老婆婆和他的孙子已经释放了,在我安排的房子里。”漠烛说。
“嗯。”耶令其简短地回答。
“你营帐已经没有人值守了,这里以后都由我管。”
“知道了。”
“所以……”漠烛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合适,“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没有。”耶令其没事儿人似的说。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有苏莫的坠子。”
耶令其神色忽然有些慌乱,不安地看了看营帐外。
皱着眉头用口型说:“你疯了?!”
漠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耶令其。
“我累了。”漠烛说。
“什么?”
“我说我累了,我要睡觉。”
“哦……那你回你的营帐睡一会儿?”
“我要在这儿睡。”
“什么?”
“现在。”
“你……”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耶令其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在你床上睡。”
“你在闹什么?”
“我很久没好好睡觉了。”漠烛又补了一句,“很久,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
耶令其呼吸窒了一下,“……那……你……去床上睡一会儿?”
“你坐在床边。”漠烛没有一句话有询问的意思。
“嗯……”耶令其都一一答应了。
漠烛毫不见外地在耶令其的床上睡下了。
耶令其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背靠着床沿,坐在床前的地毯上。
漠烛揪了一截耶令其的袖子捏在手心,一起盖在被子里。
不一会儿,漠烛均匀的呼吸声就传了过来。
耶令其坐着坐着,也觉得有些困,靠在床边睡着了。
天色渐暗,小五按时把晚饭端了进来,耶令其瞬间转醒。
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小五看着躺在耶令其床上的少爷,脑子有些混乱。
他轻轻把饭菜放下,有些犹豫地离开了。
“我不知道少爷是自己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小五找到小马说。
“耶家公子没那么大能力吧……”小马觉得自家少爷没那么弱。
“我可以去看看。”江六儿说。
“你个小孩儿看得懂什么?”
“我是小孩儿他才不会跟我计较啊,这里还归秦将军管呢,怕什么?”
小马和小五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多虑了。
“你们吃饭吧!我去啦!”江六儿往耶令其的帐篷走了过去。
他轻轻掀开帐帘,听到动静,耶令其又睁开了眼睛。
“少爷。”江六儿轻声喊道。
耶令其点了点头,指了指床上的漠烛,食指在嘴前比了个不要说话。
江六儿点点头就退了出去。
“洛少爷就是睡着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耶令少爷说别吵洛少爷睡觉。”
“耶令?他姓两个字啊……哈哈,我一直以为他姓耶……”小五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以为。”小马说。
“我以前也以为,是洛公子跟我说的。”江六儿演了一下。
“那就不怪我们,主要是对黑沙城不熟。”
“行了,我们先吃饭吧,洛少爷他们睡够了自己会吃的。”江六儿说。
“嗯。”
吃完饭,小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小营帐收拾比较合适。
远远看着,那里面的烛光就没亮起来过。
“少爷最近都睡得很少,这会儿能睡着就让他睡吧。”江六儿说。
“也行,那我明日送早餐的时候再收拾。”
“呃……少爷睡耶令公子那儿,符合礼数吗?”小马念叨。
“那有什么不符合礼数的,两个少爷,又不是跟女的一起睡。”
“那倒是。”
“要不我在帐外候着吧,别到时候少爷需要伺候没有人。”小马觉得这样比较稳妥。
“那我跟你一起。”小五也很快做了决定。
“你们都去了就用不上我了吧?”江六儿问。
“小孩儿别操心这些,到点了你就去睡吧。”
“嗯……”江六儿也不客气。
虽然没人吩咐,小五和小马尽职地站在了帐篷外。
“咳,耶令少爷,要是有什么吩咐的话就叫我们,我们就在门口。”小马站在帐外说。
“嗯。”耶令其轻声回复。
然后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小五端着早餐进来,漠烛都没醒。
“呃……呃……”小五看着昨天没动过的晚餐,有些茫然。
耶令其示意他放下早餐可以出去了。
小五莫名其妙地也开始听耶令其的指令。
日上三竿,耶令其转身看着还在熟睡的漠烛。
他的手轻轻搭在漠烛的肩膀上拍了拍,轻哄着说:“醒醒。”
“嗯……”漠烛哼了一声。
“醒醒。”耶令其又喊了一声。
漠烛好像还沉浸在某个梦境中,“嗯……主人……”
耶令其心软了一下,“没事,再睡会儿。”他摸了摸漠烛的脸颊。
他准备转身又在床边坐着,漠烛抬手抓住了他的手。
漠烛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手心里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醒了就起床吃点东西。”耶令其说。
漠烛没理会。
“我坐了一天一夜了,腿都麻了,手也麻……”
“嗯?一天一夜?”漠烛坐了起来。
“已经中午了,你再睡就又天黑了。”
漠烛赶紧下床,耶令其在漠烛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不是说你很久没好好睡觉了吗?”
“那你也可以叫醒我,腿麻了?”
“都要没有知觉了。”
“我抱你去坐会儿。”
“你敢动!”耶令其非常严肃地看着漠烛。
漠烛有些委屈地站在原地。
“我自己走过去。”耶令其撑着漠烛的手。
坐在凳子上,耶令其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喝口水。”漠烛倒了一杯水递给耶令其。
耶令其喝了一口水,然后看着门口的餐盒说:“我饿了。”
“哦,吃饭。”
漠烛去拿了餐盒把餐食拿了出来。
“我喂你。”漠烛说。
“呵。”耶令其笑了笑,“我的手早好了,可以自己吃,你也睡了这么久了,一起吃吧。”
“我不饿。”漠烛看起来心情还是很低落。
“过来。”耶令其顿了顿,轻轻喊了一声:“小猫……”
漠烛听到那一声小猫,脸色更加难看了,有些置气地站在原地。
“又不听我的话了?”耶令其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子上,弯弯的笑眼看着漠烛。
漠烛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踱步到耶令其身边,缓缓跪坐在地上。
他侧下身子,头枕在耶令其的腿上,紧紧闭着眼睛,委屈地说:“为什么这么久才认我……”
耶令其一下一下地摸着漠烛的头,“谁让你这么久才来,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