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东莱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为三家乡镇企业输血的提议,会场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就连主持会议的镇党委书记马修,也是一阵沉默不语。
这陈镇长虽说不是一把手,但他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乡镇的含权量总和。
就凭陈东莱能凭借自己的影响力,硬生生把新县城拉到峡山镇的辖区内,就没有任何人敢于轻易站到他的对立面。
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坐在长桌下首的、分管工业与乡镇企业的副镇长支支吾吾地举手发言:
“镇长,这三家企业的员工加起来,足有一千七八百人,如果就这么放弃他们,恐怕会大大提升我县的失业率。”
这话倒是说到了在场其他委员的心坎里。在他们看来,经济问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任务是维持社会稳定!
一旦企业破产,这将近两千人的失业群众,势必成为峡山镇的严重负担。这些人要是跑到县政路上面散散步,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对此,陈东莱却丝毫不以为意。“一码事归一码事,失业问题可以靠着招商引资解决,但如果长期维持对崩溃企业的输血,势必会压垮还没有恢复元气的财政。”
他当然知道,放任企业破产会造成严重的失业问题。但从长远来看,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对这几家企业坐视不管。
陷入绝境、濒临破产的企业,就如同老父亲的赌狗儿子一样,没有丝毫拯救的价值——一旦家人决定为他打钱还债,那就是永无止境的输血,直到最终把全家人的骨髓都吸干净为止。
当然,失败的企业各有各的原因,绝对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例如有些国有企业的领导会通过财务手段,故意让本公司陷入经营困境;而后趁机出手,化公为私,用极小的代价收购颇具规模的企业。
这种就是毫无疑问的腐败行为了,必须坚决打击。
但峡山镇的这三家乡镇企业之所以失败,完全是因为他们自己作的——陈东莱对此有过细致的调研,深入了解了相关情况。
“其他两个厂子暂且不论,就说说肉联厂吧。”
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拿起了一份《石梁晚报》,往后翻了好几版,展开来摊在桌上。
“各位可以自己看看,肉联厂的产品,在去年二月份的时候,闹出了一次食品安全事件。鱼泉市一个幼儿园十多名儿童在食用了肉联厂生产的火腿肠后,纷纷出现了呕吐和腹泻症状,经鱼泉市人民医院诊断,是典型的食物中毒症状。”
“闹出了食品安全事件也就算了,但我们峡山肉联厂的总经理,居然在被记者采访时口出狂言,推卸责任,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试问这种厂子,我们镇上还有必要继续为它输血吗?”
长桌上首,马修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至极。
他的本意是想救一救这几家乡镇企业的,哪怕只是拖着维持生命,也别让它们马上破产倒闭。原因无他,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轻易关停,影响太大了。
但是就凭肉联厂现在这烂到家的名声,输血了又有什么用?只怕隔了年就要败光镇上给的资金,再一次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
他轻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仔细权衡了利弊,向陈东莱提出了意见:
“事已至此,肉联厂算是大势已去。但制砖厂和白蛟玻璃公司的情况都会好一些。尤其是制砖厂,目前只是存在一些资金周转问题。如果能让他们缓过劲来,情况或许会转好。”
见一把手发话,几个分管副镇长纷纷跳出来为他摇旗呐喊:“东莱镇长说的有道理,不该救的确实不要救;但马书记说的也正确,我们不能坐视良性资产白白损失。”
这马修毕竟在峡山镇经营了好几年,也算是积累了一些人脉关系。镇党委过半数的委员,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人情往来。这时候凑出几个小弟为他站台,也在情理之中。
陈东莱知道,不能继续再和马修顶着干了。他毕竟是一把手,总归会有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不给他面子,只怕真就会破坏了班子团结。
他顺势退让一步,问道:“先不讨论玻璃公司。制砖厂现在需要的资金是多少?什么时候能还给镇上?”
见陈东莱态度软化,马修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五万六千元,用于垫付工程款。最迟今年年内返还。”
陈东莱点点头,给吕大林甩了个眼神,传递了立场。“我原则上同意。但是必须在阳历新年前把欠款尽数返还到账上。镇政府需要在阳历新年到农历新年之间的时间发放教师和医护人员的工资。”
他翻了一下面前的文件,面色缓和了一些。“现在说说玻璃公司的情况吧。负债多少?打算怎么处理?”
刚才那位分管工业和乡镇企业的副镇长又站起身来:“目前负债四十八万元,其中七月一号需要偿还本息十四万八千元。我们计划为玻璃公司拨款十二万元……”
“不可能。”陈东莱断然拒绝。“与其花十多万元续上半年的命,不如尽早进行债务重组。这十二万的款项我可以拨付,但绝不能只是用于还债。”
这句话可算是把在场众人听迷糊了。债务重组?这是什么?
陈东莱见马修与吕大林的脸上都带着疑惑的神情,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与债权人重新协商,修改原先的债务偿还协定。”
“还记得去年年末的时候,我把农行和县投公司的两位领导叫上,让他们与定远同志协商,用股份置换峡山煤矿的到期债务吗?这就是债务重组的一种方式。”
坐在陈东莱对面的毛定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明白了。把峡煤的化债经验重新套在玻璃公司上么?倒也是不错的的选择。”
峡山煤矿的利润已经在今年彻底回正,并且步入了高速增长的快车道。毛定远当然知道,这一切都要拜谁所赐——若不是陈东莱豁出老脸。为峡煤争取到了定价权,只怕今天也会落得与肉联厂、玻璃公司一般的下场。
当然,最令毛定远感激不尽的,并非是是陈东莱对自由定价权的争取。
陈东莱能在上任之初,就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请来县投公司收购峡煤的股份,从而大大减轻了自己的债务压力,这才是最令他感恩戴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