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察局。
刚才议会长阁下的话语仍然回旋在他脑海里。
“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
“你不必再管这件事。安安心心继续准备下一次的演讲,最近就不要在公众场合露面了。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官方会通报西尔维亚因为‘网络暴力’宣布离开,你就顺理成章以遗孀或者被抛弃对象接收好这一波民众的愧疚,然后按照我的安排顺利当上下一任的议长就行了。”
“……”他曾经如兄如父一般的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害处,对其他人也是这样。西尔维亚得到了自由,帝国得到了安稳,你也得到了民意和权势。因此学会乖一点,不要让我失望,威廉.克莱蒙特。”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他的全名了,最后一句的威胁意味简直让他自己洗脑自己他不是这个意思都做不到。
“……听到了吗,威廉?”
“……是的,先生。”他呆滞地等待对面挂断了通讯。
……其实西维和他有多大的交情呢?其实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愉快的相处呢?在他们成婚的第二天,当他模模糊糊独自一人莫名其妙从卧室的地板上苏醒过来时,其实他就应该明白,这个人对自己是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
她用一个随意写就的签名就把威廉.克莱蒙特的脸面往地上踩,随随便便地就把他骗到了手上,然后又把他当做礼物一样随便送了出去。
被她如此轻贱地对待——
你不愤怒吗,克莱蒙特?
你不想报复她吗,克莱蒙特?
可怜的、卑微的、懦弱的、无能的克莱蒙特,如果你害怕自己那双柔软干净的手沾染上所谓的爱人的血肉,那就现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安安稳稳地回到自己亲爱的小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就好了?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承担任何责任,只需要在等到急匆匆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再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小小地哭上一场,这样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不就降临了吗?
快回家,快回家吧小克莱蒙特。
为什么还在这里驻足呢?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呢?……难道说,你真的爱上她了吗?
那个荒唐、自私、刻薄、以自我为中心、从来都不把其他人的感受放在眼里的怪物?
“我……”他盯着自己的皮鞋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他不需要学数学学物理学任何需要费脑子的东西,因为他是一个omega;但同时他也不需要学插花学茶艺学手工这些omega的必须课,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背靠巨大财力和权势的贵族。
在第一次被家人带上去参加一个高大上的晚宴(那还是第一次父母严格要求了他绝对不能在宴会上无理取闹),他首次见到了那位着名的天才——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其实只是一面而已,被众人围绕的天之骄子根本没有看到他任何一眼。现在想来,如果不是他的脸还算能看得过去,他的父母又怀有一种隐秘的希冀,秉承着不去白不去的心态,估计都没可能带上他这个捣蛋鬼。
但是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墙看到了她。
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
深邃地让他淌进去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其实我可能并不爱她。”他爱上的是一个幽灵,是一个理想的自己,是一个“为什么我不能变成这样的人”的不甘。他爱那个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她,可能就像小孩子爱一枚在柜台里闪闪发光的宝石一样。
“可是因为她,我才能站在这里。”他从那次宴会回去后,第一次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第一次郑重地提出了自己想要去学校学习更多的知识。
然而在omega的学校里学得越多,他就越感到绝望。——只有三年,在这所学校里的时间只有三年,而且这所omega专用学校简直像是一个专门给事儿多的omega开的托管所一样,老师并不认真教学,学生们也不认真学习,他们所有人都只想混一个差不多的学历,作为自己的时尚小标签然后风光嫁人。
他与那样闪耀的天才,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
在努力咬牙完成必要的功课后,他在家教的帮助下试着申请了一所普通大学,却每次都被“omega生理问题”为由拒绝。
理由永远是他先天的性别,这恰好也是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他都唯一无法改变的东西。
就在这时,西尔维亚改进的omega信息素抑制剂通过实验得以正式上市。这项西尔维亚随手发明的边角料却极大地改善了omega的生活处境,它在更安全便携的条件下,效果更加优越,让omega几乎不再会被紊乱的发情期所困扰。
这让omega的大学申请有了更多更广泛的可能性。
得知这个消息后,在身边一众小omega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他这个“西尔维亚博士粉”却一反常态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不言不语。
他抱着书沉浸地想着,天啊,她可是一位英雄。
那样滚烫的心情,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贾,”他直起腰,下定了决心,“不管这些东西了,我们去救普蒙托利小姐。”
被屏蔽很久的人工智能非常高兴这个人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为它之后的行动节省了很多不必要的计算。
“请允许我为您导航,我相信普蒙托利小姐所在的位置一定存在着磁场干扰,因此在我监控了全球所有位置后,我发现了唯一一处我无法骇入的场所。请跟我来……”
他知道他现在将要参与的是怎样一场战争,他知道他此次前去的将会有怎样的后果。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一生都在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他曾经唯一的标签就是一个活的、漂亮的、好用的联姻工具,他挥霍他的人生、滥用他的时光、轻贱自己的人格,他鄙视着他自己,又通过血缘带来的权势鄙视着其他跪在他脚下的人。
他活的就像一个空心的人偶。
直到他遇见了她。
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人类是可以活的那么精彩的。他见过的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辈们都一个个像狗一样围绕在她脚边,等待着主人随口一句的奖励,为每一个看向他们的眼光而暗自惊喜。而她毫不在意。
我也可以那样吗?
我也做的到这种事吗?
在十六岁的那晚,他用力打碎了他自己,他的灵魂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在地上那滩红的、白的、恶心的东西。然后重新塑造了他自己。
现在他再次必须做一个选择。是重新做回那个人偶,还是活成一个人?
他重新上好了枪械的子弹,穿上了轻便的防弹衣。
他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笑得极为张扬和疯狂,隐隐有一些西尔维亚的影子。
这样的问题,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