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冬龙族长得很快。
对于这种幼年期格外脆弱的种族来说,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进化减少成长需要的时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某一次西尔维亚带着一身岩浆和烧焦的外套,扛着仪器从传送门走进房屋里时,她看到了那只小龙人已经能够穿上t恤开始坐在地毯上玩少年阿尔文之烦恼的时候,小小震惊了一下。
拿胳膊肘戳戳机器人贾维斯:“孩子它妈,这是咱家崽儿?”
那个记忆里上次出门还只能在地上爬的生物?
袖子上岩浆掉落在贾维斯的机械臂上,瞬间烧灼融化了金属关节。
还没等贾维斯找到空闲把手臂卸下来换一个新的,那边独自一个龙黯然神伤的家伙就突然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把那个机器人护在身后。
倔强而眼含热泪地抬头冲她说:“不许欺负贾维斯!”
……
这副父母吵架孩子奋勇上前保护妈妈的情景生生让西尔维亚和贾维斯默了一下。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对于西尔维亚来说,这种情况是“哟,这小不点居然还到了叛逆期”的无所谓;对贾维斯来说,是“难道这种教育方法也是不正确的?”的无奈。
眼睁睁看着受了(替身)伤的贾维斯连自己都顾不上还要拉着西尔维亚去浴室准备解决她身上滴落的岩浆,被家长无意识冷落的小龙人捡起刚才落在地上的玩偶,一个人闷闷不乐地继续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黑发绿眼的玩偶当爸爸,金发蓝眼的玩偶当妈妈。他控制着这两个娃娃牵上手,转着圈跳着舞,和和美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除了它。
*
……其实,它应该是他。
即使拉冬龙族普遍大脑智能不算特别强大,也没有足够灿烂和辉煌的科技文明,但在银河星际联邦的官方认证下,仍然属于具有人格的宇宙智能文明种族。
对这样的族群称呼“它”,无论是在口语中还是书面中,都是一件极其无礼的外交事故,严重点甚至可以被控告种族歧视。
之前很多次贾维斯都带有一点不满地指出这件事。
对此西尔维亚的回答是:“it(它)不是我对这个种族的歧视,是我对所有幼崽的歧视。”
——她不喜欢这种黏黏腻腻的生物,又小又软又轻又弱,像极了一坨糖浆,稍微一捏就能粘在手上。
这种带点深意的比喻无法令这么幼小的小龙人理解,即使在短短几周里他就已经长到了西尔维亚胸前的高度,即使他现在已经对普通的火器能够刀枪不入,但那些成长与阅历从来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获得的东西。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需要时间成长,从天真无邪到历经沧桑、饱经世故;从对世界充满好奇到了解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残酷现实;从西尔维亚一眼就看穿他变为他能在那片名为“西尔维亚”的深海里可以自由深潜。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经历许多挫折和困难,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逐渐成为一个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去摆脱那些童年根深蒂固的控制与晦暗,明白那个小时候像是一座大山般不可逾越的西尔维亚似乎也不过如此,到那时,他就会成为一个西尔维亚永远也成为不了的人。
但他目前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目前西尔维亚刻意的无视、监护人带有私心的溺爱都会事他的内心充满了苦涩、都会让他无意义地消耗。
此刻的他,仿佛就是那无数青少年中的一员,面对自己糟糕的家庭环境,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又无助。
这是最近出现的情绪。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快乐,明明自己懂得更多,却更加的无能为力。
而如果西尔维亚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大概会不屑地告诉他:“小鬼,这就是成长。”
成长就是这样的东西,当你明白的越多,却越觉得自己无知,因此你才会继续前进,一次又一次地迈出自己向前的步伐。
*
“那么,进度怎么样了呢?”
贾维斯操控着机器人处理着西尔维亚身上残余的岩浆。现在西尔维亚本人活像是在火山里游了一圈似的,即使皮肤上植入了纳米纤维防护层,都有些部位被彻底灼伤。
“……嗯,事实上,我不是游了一圈,我是直接整个人都潜下去了。”
贾维斯的机械臂一顿,然后继续操作。
“没办法,这次测算出的最佳方位在火山下面,戴着科技院新出品的全套护具都差点交代在下面。我就说那帮人不行,还夸下海口说一定没问题,还不如我多花一点时间自己做……”
西尔维亚一边上药一边疼得龇牙咧嘴。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如此表现,只有在贾维斯面前她才会一点都不在意地显露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她觉得安心,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因而视他们如无物。
“那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贾维斯的声音依旧平稳,在西维听起来却怎么都有一种严厉的感觉。
因为贾维斯现在确实有点生气。
——只是一点时间而已,难道连那一点时间西尔维亚都不能浪费吗?
“……其实我还真的不能,”西尔维亚难得带了点正经,往窗外看去。
窗外是这座星球的景色。
整座星球目前都是她的私产。在她刚在这座星球上落脚时,这里沙石遍地、荒无生机。
她对此进行了大力改造,目前在她加厚了大气层、播撒了种子,又轰炸了一颗恒星再创造出水源的情况下,整座星球从寸草不生开始了生命的演化,富有活力的植物和小动物们开始在这座星球上唱响生命诞生的合奏。
她喜欢这个星球上富饶的生命。
“贾维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和她再次相逢。她现在因此走上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我作为主人难道不应该在半路去迎接我的客人?”
这话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但是贾维斯知道这件事远比西维现在讲的要重要的多。
传送枪的液体并不是无限的,西维不知道现在托奈莉手中有没有补充的备用,也不知道她手中的那一把究竟能让她再使用多少次。
一旦她慢下来了,一旦她错过了,对托奈莉来说,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再与西尔维亚再次相遇。
而她是西尔维亚在万千世界都无法代替的那一个。
“……好吧小姐,您说的对。”贾维斯随着西维的目光也看了一会儿窗外,不同于西尔维亚低头看向丛林,它抬头仰望着繁星。
在那些星星外面,就有着小姐现在正日思夜想的人。
它芯里依稀记得,曾经刚和他一起踏上宇宙之旅的小姐也是这样,每次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看向窗外。
漆黑而无边无际的宇宙,总会给人一种迷失而疯狂的错觉。这种错觉带来的孤独感甚至可以轻松逼疯一个成年人。
但是小姐仍然执着地望向窗外。
她看向方向的尽头,是她记忆里家乡的坐标。
但是那时与现在却有了不同。
那时她看向窗外是在沉湎于过去,而现在——
贾维斯欣慰地发现,小姐现在眼里已经有了对未来的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