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壳开裂,岩浆滚动。
天边的陨石不断地在他们二人之间落下,穿过大气层燃起冲天的火光。
血液在流淌,生命在凋零。
西尔维亚不知道她现在对阿尔文的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
她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而接下来顺便带走阿尔文或者尊重它的意见让它留下来都是她可以接受的选项。
——而和一头将将成年的拉冬龙在一颗即将毁灭的星球上战斗?这不是她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当太阳风暴顺着对面龙族翅膀的扇动打在她的脸上,面对身型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阿尔文,对比之下显得无比渺小的西尔维亚却在战场上些许地怔住了。
她总还记得不久前它才刚刚破壳。顶着蛋壳出生的小幼崽身上的粘液都没有舔掉,第一句话就是对她喊的“mama”。
……那么大一颗蛋,出生的小家伙却怎么看怎么楚楚可怜,似乎她一只手就能捏死。
当时她想着再养两天算了,养肥一点肉才多,就刚出生那一点点大的幼崽,又能给她提供几口食材?
就抱着应急食品养成的想法的西尔维亚就这么一直一直地把这只幼崽养了下去,居然就一直养到了现在。
她做实验的时候,这只幼崽有时候会被贾维斯带进来,拿着玩具的小鬼什么也不懂,就只知道在旁边吱哇乱叫。
安安静静的实验室里被吵的一团乱麻。
她觉得麻烦,觉得吵闹,她无数次把它赶走,小东西又无数次偷偷回来。
有这么个闲不下来的小东西在身边,似乎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喧嚣起来。
就像西尔维亚当年花了大力气重新改造星系结构,就为了在这颗废弃星球上能够让生命生长一样。
即使她从来不承认,但她周围的人其实都知道,没有那些生命潮汐起落存在的夜晚,总是会让她感到些许寂寞。
而现在,西尔维亚直到现在站在了阿尔文面前,直到阿尔文真正站在了西尔维亚面前。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阿尔文早已长大。
它已经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执拗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追逐她身影的小孩了。
*
西尔维亚和阿尔文的战斗在陨石不断坠落的夜晚达到了高潮。
西维的纳米纤维防护层在阿尔文的火焰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手里的能量枪重复抬起又不断地放下。
带有巨大杀伤力的激光能轻易刺穿它的皮甲。阿尔文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并不想真正杀死现正在和她打斗的这条龙。
……可是,为什么?
即使现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即使现在在她看来完全是阿尔文在无理取闹的情况下,她居然都没有把这个生物大卸八块的想法。
如果再早一些,如果有生物胆敢如此浪费她的时间,他早就把它剥皮拆骨扔进她掩埋尸体的大坑了。
所以,为什么她现在居然还站在这里,做这种事?
对自己这种微妙行为产生怀疑的西尔维亚一边跳跃躲闪着龙的吐息,一边开始思考。
在战斗中,她看到了阿尔文疯狂中带着泪光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煤炭一般,带有炽热的光芒。
犹豫再三,她还是没有让贾维斯现在对这颗星球发射轨道等离子光炮。
……算了。
每一对父母是不是都得在某个时刻承受一次来自青少年的叛逆期?
这么自嘲的西尔维亚挥挥手将手中能量枪的激光切换了模式,每一次她挥舞这柄武器时都带着似乎能破坏一切的力道。
阿尔文坚硬的龙鳞在剑尖下裂开,它发出了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呼。
这种西尔维亚式的微妙手下留情并没有让阿尔文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它朝向天空怒吼着,带有古老力量的龙吟在空中流转,声音带有稚嫩却极其尖锐,似乎要将天空撕裂。
【为什么——?】
它想起了那些细若蚊呐的声音“西尔维亚万岁”、“西尔维亚最好了”,它们将她视为神明一样崇敬,却被西尔维亚弃若敝履;它想起了那个它曾经很喜欢的玩偶,黑发绿眼的玩偶在坏掉被贾维斯丢弃之后,它偷偷抹了一晚上眼泪;它还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深坑,那个塞满了西尔维亚尸体的深坑。
……它开始恶心,想要呕吐。
攻击如同暴雨般倾泻,龙的舌头似乎在高空中化作了一道蓝色的闪电,每一次吐息都能在西尔维亚的护甲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西维在猛烈的攻击下不断地后退,她的心跳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加速,但她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恐惧。
她没有进攻,也没有后退,在每一次普通人根本不能承受的攻势里,面对它的质问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她把生活围成花圈,把未来换成纸钱】
【然后把积蓄全部挥霍匆匆打个总结,将临终遗言说的好像获奖感言】(注1)
她就是这样一个烂人。
——一个恶魔,一个恐怖分子,一个把别人的性命当作玩具,把万物的理论当作生命调剂的究极无敌的烂人。
向这样的人乞求爱,就如同向住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索要金钱一样。
但这次阿尔文的判断出了一个小小的差错。
——她可能不是不愿意给你,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拥有。
*
终于,在一次躲避阿尔文的攻击时,西尔维亚终于狠下心攻击了它的弱点。
阿尔文的右翼被穿透,无法完全展开,飞行的平衡开始无法保持。
初次化型应该被监护人细心保护的幼兽理应不该如此狼狈。
这成为了西尔维亚的机会。
她聚集全身的力量,将能量剑瞄准阿尔文的身体,然后猛地刺去。
剑尖穿透了龙鳞,阿尔文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它的身体开始在疼痛中扭曲变形,缠绕在身体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垂落于大地的龙用最后的力气看向西维,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战斗在这一刻停滞了,阿尔文的身体缓缓倒下,但它的眼睛依然盯着西尔维亚,仿佛想要在她眼里寻找一个不可能得到回应的答案。
比起此刻狼狈坠落的阿尔文,西尔维亚现在的形象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黑色风衣的边缘已经被龙息灼伤,要知道剪裁得体、针脚细密的这一款式可是西尔维亚的最爱;脚下大地开裂、岩浆喷出,直接踩在其中的靴子要不是在保护层的作用下,估计早就化为焦灰。
她的皮肤已经被烫伤,她的发尾有着烧灼的痕迹。
但她的手依旧稳健。
能量剑的模式再次化作了能量枪,她在这个世界疯狂的末日里静静地看着她这位小小的“室友”。
——它是毁灭她精心设计的花园的罪魁祸首。
——是成年后形态最为凶残强大的宇宙种族之一。
——是本就应该死去却阴差阳错在她手底下诞生的“错误”。
她现在应该要去纠正这个错误了。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西尔维亚好像最后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开始扣动扳机,恐怖的能量随之在枪口聚集。
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命运的这头拉冬龙闭上了眼睛。
西尔维亚以为最后它会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以为它会饱含绝望地控诉着“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以为它会疯狂地怒斥她“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成为你的孩子!”。
她预备接受这样的指控。
她觉得自己活该。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滴眼泪从它紧闭的眼角里流了下来。
——它可真是爱哭。
在最后一刻,西尔维亚脑海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
……
……
“不要——!!”
高空中,有一个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在最后一刻制止了西尔维亚的行为。
她猛地抬头。
冰落在她的鼻尖,雪落在她的衣襟。
发丝里带有从上一个世界来的的冰霜的托奈莉从打开的传送门里从天而降。
天上是雪国,地上是烈火。
托奈莉从天堂落下,西尔维亚自地狱抬头。
她伸出手臂想要上前接住托奈莉。
恒星偏移,陨石坠落。
在那一刻,她们一起来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