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围炉煮茶(六)
作者:漫漫步归   大理寺小饭堂最新章节     
    “不说?”笠阳郡主看着那捂耳尖叫的兴康县主,大笑了几声,忽地笑声一收,盯着那厢捂耳尖叫的兴康县主,阴测测的说道:“我如今这副样子,你也别想好过!”
    听到这话,温明棠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芙蓉园那晚发生的事,那一对同温家有旧、开面馆的夫妻曾对她说过:兴康县主有心想给笠阳郡主一个教训,不比在宗室中吃得开,总有人环绕在侧的兴康县主,那一日笠阳郡主只有一人,被堵芙蓉园中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令得笠阳郡主竟想借着上茅房的借口,攀爬假山逃跑。
    能将笠阳郡主逼至此的兴康县主自不是什么善茬。那一晚,那对夫妻中的妇人曾去前往一探究竟,顺带扔了粒石子击中了攀爬假山逃跑的笠阳郡主。据妇人自己说,笠阳郡主彼时确实被她这粒石子击中了小腿摔了一跤,但当时便站了起来,还能走动。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惹得笠阳郡主竟想爬墙逃跑,事后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闻笠阳郡主那日是浑身是血被人抬出的芙蓉园。
    虽然,此事宗室对外的借口都是推到了那粒石子头上,说是有歹人暗害郡主,兴康县主只是任性了一些。可事实如何,应当没有谁比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笠阳郡主自己心里更清楚的了。温明棠记得林斐曾同她说过笠阳郡主虽为人阴狠,可也算长袖善舞,看曾经被她下手害的去家庙修行的闺秀的遭遇,也知这位郡主往日里害人还是会扯块遮羞布遮掩一翻的。可今日……看她如此不依不饶,连面子工夫都懒得做的样子,显然瘫了之后性情大变,破罐子破摔,下手害人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看今日这一遭事,当时面上喝过赔礼茶,口中说着此事就此揭过的笠阳郡主一家显然并没有当真将此事揭过,而是一直在等着,等着这个报复兴康县主的机会,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今日。
    “听闻这笠阳郡主同兴康县主原来号称宗室双姝,据说是宗室中两朵最水灵的娇花,没成想如今却是……”有人唏嘘着摇头感慨道,“一个瘫了,一个……同毁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正说话间,听得几声犀利的呵斥“让一让”、“快让一让”的声音响了起来,围观的人群连忙避让开来,温明棠等人循声望去,却见一群劲装护卫簇拥着几个锦衣华袍的长者拨开人群走至了兴康郡王府门前。
    只一眼,温明棠便认了出来,这几人正是自己当日在通明门外等梁红巾时看到的宗室中人。
    当日开口做和事佬,说做主让叶家小子娶了笠阳郡主的那个华服长者赫然正位列其中。看到面前这情形,进来的华服长者面上也未见多少意外之色,显然是早已听说这里发生的事了。
    “胡闹!”那华服长者开口便是一声呵斥,他对着床架上放完狠话的笠阳郡主斥道,“像什么样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作甚做出这等羞辱人的胡闹之举来?”
    “呵!”回以她的是笠阳郡主的一声冷笑,瞥了眼面前的华服长者,笠阳郡主漫不经心的说道,“这里所有人都看到兴康的裙下风光了,阿叔此时再来呵斥我又有什么用?”
    显然是不耐烦听华服长者那“和事佬”口吻的训斥话语,笠阳郡主说道:“阿叔先前不是同我说过么?事情既已发生了,再着眼于眼前事已是无用,如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说到这里,她嗤笑了一声,瞥了眼自己身下的床架,道,“这金木床架还是阿叔送予我的,说是送予我出行所用,我还真是……喜欢的紧啊!”
    最后的“喜欢的紧啊”几个字仿佛是一字一句自口中蹦出来的一般,笠阳郡主说到这里,忽地恨恨地“呸”了一口,而后看向那华服长者,漫不经心的说道:“可惜,金木床架再好,都不如我那一双腿来的好使!”
    华服长者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干咳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周围围观的人群,自这举动中,也能看出其显然是个极为看重脸面之人。
    “不是说过了么?”长者说道,“当日之事是刺客所为,已着人下去查了,再者,你的伤并非兴康动的手……”
    “阿叔难道还能比我更清楚当日之事不成?”笠阳郡主忽地一下子拔高了音量,看向面前的华服长者,冷笑道:“你等是怨我眼下还活着,能说话,会报复,想着当日还不如直接摔死我不成?”
    华服长者显然是被她这一声惊到了,下意识的再次四顾了一番周围围观的人群,见百姓正诧异的看着,原本“和事佬”的表情也渐渐收了起来,看着面前的笠阳郡主,他突地冷下了声音:“你是定要坏了我宗室之威不成?”
    “不敢!”不知是不是对华服长者心里发怵,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笠阳郡主绷着脸,说了一句“不敢”之后,忽地别过了脸去,默了片刻之后,方才还对着华服长者冷笑讥讽的笠阳郡主竟是忽地服软了,“阿叔知晓的,我自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如今的废人,有多恨了!”
    “那也不能乱来!”华服长者说着,回头看了眼披头散发、抓紧裹住自己身子被褥的兴康县主,叹了口气,道,“毁了兴康,你便满意了?”
    笠阳郡主对华服长者道:“事已至此,阿叔是要罚要剐,悉听尊便!我的仇……今日算是报了!”只是口中虽说着“报了”,可笠阳郡主的脸色却依旧阴测测的,撇了撇嘴,显然心里并不觉得今日之举能让她彻底解恨。
    那华服长者却恍若没有看到笠阳郡主脸上的神情一般,转头走向那抓着被褥的兴康县主,先问了句“她可还好”的话,得了兴康县主痴怔了眼神似得一眼之后,华服长者“咳”了一声,说道:“兴康啊!原本的婚事……取消了!”
    眼看兴康县主听到这话之后便开始落泪,那厢的笠阳郡主又是一声冷笑。
    两厢一方落泪一方冷笑的反应让温明棠以及在场不少人都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原委,也让人恍然笠阳郡主为什么要选在这等时候,挑中这样的报复方式了。
    看兴康县主落泪的举动,那被取消的婚事于兴康县主而言当是一门好婚事。同为宗室中人的笠阳郡主自是亦能收到这等消息的。
    结合前因,虽说不是兴康县主直接动的手,可笠阳郡主显然是将自己瘫了的这笔账算在兴康县主身上了。遥想两人号称“宗室双姝”,对自己容貌一贯自信的笠阳郡主还有“宗室第一美人”的名号,可半个月前的意外却让自己这个宗室第一美人瘫了,反观那始作俑者兴康县主则顶替了自己“宗室第一美人”的名头,还博得了一门上好的婚事。
    对方处处春风得意,自己却只能半躺在床架之上由人抬着出行,于笠阳郡主这等春风得意时都能下手害人的阴狠之人而言,若说原先的阴狠还会藏在面皮之下,眼下便是彻底撕破那张面皮,不装了。
    趁着今日兴康郡王府惹上官司,突然带人横冲出来,看那些护卫如此迅速的动作和反应,显然,为了这一刻笠阳郡主已等了许久了。
    温明棠只听身旁有上了年岁的妇人在叹息着数着:“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也就走了五步,那几个贵女从被拖出来到被撕了衣裳示众,也只五步而已。”
    事情如此猝不及防,且就在自己的郡王府中,不论是正在同京兆府交接的郡王府中的一众主子亦或护卫,还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便是猝不及防被抓住的贵女自己,谁能想到毁去自己只需这五步便够了呢?
    笠阳郡主这一手……还当真是狠!
    五步,从春风得意,到跌落泥潭,真真是从天入地不过五步而已。
    那厢郡王府中几个做主的郡王、县公、郡王妃以及一众贵女的父母此时才自府中赶了出来,一同赶出来的还有正在府中交涉查案的京兆府中大小官员。
    对于眼前这一幕突发之事,显然是府中为查案之事忙的焦头烂额的众人谁也没有料到的。
    才一出府,那厢的郡王妃同几个妇人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冲上去抱住了突遭横祸的女儿。
    看那几个贵女的模样,也知她们素日里在府中当是被娇养长大的,家中长辈当是分外疼爱,这哭喊声自是十分真切。
    冲上去抱住兴康县主,哭喊着落泪的郡王妃恨极之下,转头便盯上了那瘫躺在床架上的笠阳郡主,竟是直接拔下了头上的钗子,朝笠阳郡主横冲着刺了过去。
    这副恨到直接拼命的架势虽说将众人惊了一惊,却并不令人意外。但凡疼爱自家女儿的,谁家女儿遇到这等事不冲上去同人拼命?
    不比笠阳郡主突然出现杀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等时候,如此多的护卫、官兵在场,郡王妃自是才动手便被人拦了下来。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卫同京兆府中人,笠阳郡主嗤笑了一声,瞥向一旁那几个华服长者,说着风凉话:“阿叔,众目睽睽之下,郡王妃要杀我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宗室的脸面要不要了?你等可要看好他们,莫让他们乱来,坏了我宗室的脸面!”
    “你少说两句吧!”华服长者瞥了眼笠阳郡主,转而看向那厢恨极的兴康郡王以及郡王妃等人,顿了顿之后,复又对他们说了一遍先时对兴康县主说过的话,“婚事……取消了。”
    这件事并不令兴康郡王府中众人意外,脸色难看的兴康郡王恨恨的看向那厢的笠阳郡主,转而复又对那华服长者说道:“她这私怨之举坏的可不是我一家之事,是整个宗室的大事!阿叔,便是我一家逃不过今次之劫,整个宗室丢了这婚事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等自然知晓。”华服长者对着恨极的兴康郡王顿了半晌之后,转头看向那几个裹紧被褥的少女,叹道:“谁又能想到会出这茬子呢!”看那脸上的叹息表情不似作伪。
    这番对话落入一旁的京兆府尹耳中,京兆府尹却并未多言。一则此事与本案干系不大,二则有些事也不消明说。
    这兴康郡王府里的县主同这一群日常以牛乳沐浴的娇养贵女,自打出生开始郡王府上下便开始为其物色联姻人选了。不过这等联姻却并非两家权势相连,听闻这兴康郡王府中养的娇女们不仅日日以牛乳以及特制的香膏养身体,还有特殊的嬷嬷教养其房中秘术。这等关起门来的事,若非府里人自己传出来,外人自是不会知道的。
    兴康郡王府这一手将府中娇养的贵女教成这般,又刻意对外透露风声,引得看重此道的人想入非非,打得什么主意,当然逃不过京兆府尹这等眼光毒辣的仕途人精的眼睛。
    古往今来,以色侍人都是向上攀扯的途径之一。若是在以色侍人的基础上,又加上县主、贵女这等身份,那更是以色侍人这一道最顶尖的那等“货物”的存在。
    所以,莫笑有些寻常百姓家娇养自家女儿打上了攀扯他人的主意,便是这等宗室权贵,行此举的亦有不少,那句话怎的说来着?奇货可居!寻常权贵拉不下脸来做的事,兴康郡王府会做,自不会是什么善茬。
    看兴康郡王话里的意思,那被取消的婚事显然还能助力宗室,显然宗室也是将这几个贵女当成奇货可居之物的。眼下,这等“奇货”被一旁的笠阳郡主毁了,几位过来的宗室中人脸色亦是十分难看,却……毫无办法。
    一如这笠阳郡主放狠话时话里说的: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这宗室中人还真真是……京兆府尹看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便在此时,听人群里一道声音小声传来。
    “裱糊匠呢!”这道声音显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听不清是男是女,却听的京兆府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压低声音说出这一番话的温明棠却在摇头,她看向人群里那几个华服锦袍的宗室长者:这几位所谓的“和事佬”还真真可说是宗室裱糊匠!将各自有所盘算的宗室糊的对外看起来“一片和睦”。
    可纸糊的就是纸糊的,自然是风一吹就破了。
    眼下陆夫人告官这股风吹来,自是一下子吹破了这片纸糊的“和睦”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