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

    今儿大年初一，但果然不出贾母所料，原本门庭若市的荣府，一整天都门可罗雀。

    往年，四王八公一脉各家勋贵都会络绎不绝登门向贾母拜年。

    最不济的，也会打发嫡系子弟送上一份厚厚的年礼。

    而相应地，荣府也会派人一一回礼。

    自有贾政代表荣国府前往各家拜望。

    但令贾政羞愤的是，他除了在王子腾府上被款待了两杯水酒，王子腾还抽空出来见了见他这个妹夫。

    在其余各家、包括过去关系最好的北静王府，都吃了闭门羹。

    再晚些时，也就约莫是贾琰与冯紫英、诸葛青和薛蟠从酒坊回城的当口，趁着傍晚的夜色掩护，王子腾轻车简从悄然从后门进了荣府，直奔贾母院。

    听闻兄长到访，王夫人原本干涸麻木的心田就像是被注入了救命的甘泉，也像是打了强心针。

    她强自撑着从榻上爬起来，赶紧让丫鬟帮自己梳妆打扮，准备去见娘家哥哥。

    她有满腹的苦楚，满腹的愤怒，满腹的冤屈，都要向王子腾倾诉。

    她认为，以王子腾如今的权势，必能帮她出了这口恶气。

    贾母自然要亲自设宴款待王子腾。

    在四王八公一脉中，王家算不上顶级豪门。

    但王子腾如今充任京营节度使又刚擢了九省统制，年后就要去奉旨巡边，算得上是正得势的当朝大员。

    位高权重。

    薛姨妈和薛蟠被贾母派人请去赴宴，因为王子腾到府带着长子王仁，嫡女王茵，为了确保接待规格的礼仪和对等，林黛玉和三春，贾琏贾宝玉贾环甚至贾兰都不得不来陪宴。

    王熙凤就更不用说了，她本是王子腾的侄女儿。

    王子腾来，最兴奋的就是她了。

    王夫人在两个贴身丫鬟搀扶下进了荣庆堂，一眼看见端坐在尊客位置上的兄长王子腾，正与贾母和贾政叙话，眼泪顿如泉涌，身形摇摇欲坠。

    王子腾浓眉轻皱。

    王茵忙上前扶住姑母王夫人，小声安慰着，又扶她坐在了王子腾的下首。

    且说薛姨妈和薛蟠被荣府临时请来，听闻王子腾来了，娘俩自也不敢怠慢。

    等薛姨妈母子进了荣庆堂，这乌泱泱一大家子亲戚虚伪得寒暄客套，互相拜个晚年道声安好。

    薛蟠又跟着贾琏等荣府子弟一起拜见了王子腾，好一阵子折腾，宴席方才正式开始。

    王子腾眯眼一笑：“太夫人，元春甥女可在府上？”

    贾母老脸一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子腾一句话就把天聊死。

    王夫人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放声恸哭不止。坐在她边上的王熙凤和王茵赶紧宽慰。

    王子腾面色一冷，轻喝道：“大年下的，你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我王家的嫡女！

    多大一点事？嗯？！”

    王夫人涕泪交集抬头望向王子腾哽咽道：“兄长……”

    王子腾皱眉摇头，干脆不理王夫人，径自扭头冲贾母道：“太夫人，命人去东府请那贾琰和元春过来，本官有几句话说。”

    王子腾话音一落，荣府诸人都有些错愕。

    王子腾竟然要见贾琰？难道是为了贾元春？

    王熙凤大喜，以为王子腾要给贾元春和荣府撑腰，立时心中就起了几分底气。

    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贾母微怔，但还是侧头向鸳鸯嘱咐了几句，鸳鸯赶紧出荣庆堂往东府而去。

    薛蟠明显有点畏惧这位娘舅，他躲在贾宝玉的后头，低着头，生怕被王子腾关注到又是一顿呵斥教训。

    但他却是暗中撇嘴，觉得娘舅这回可能要挂不住脸面了。

    你是官职不小，当朝三品掌兵大员，权势显赫。

    但人家琰哥儿也不是普通人，当世神童，皇帝亲取表字，何等荣耀和恩宠？

    你说见就见？

    还要召唤到荣府来见？

    人家凭什么要吃你这一套呢？

    以薛蟠最近与贾琰的交往，他多少了解些贾琰宁折不弯的性情，他几乎可以断定，贾琰一定不来。

    贾宝玉神色木然，呆坐在那。

    他根本就没有听见王子腾说什么，他只顾歪着头痴痴望着另外一侧姑娘群中的林黛玉。

    林黛玉柳眉紧蹙。

    她被贾宝玉这般无礼的眼神盯得心中恼火，俏脸上满是冰霜。

    若是从前，宝玉如这般痴呆轻狂，她最多就是厌恶讥讽两句，可如今连与他同处一室，她都觉得不耐烦乱。

    她微微垂首，突然又有些担心起贾琰来。

    王子腾圣眷正隆，琰哥儿莫要得罪了他才好。

    ……

    东府。

    贾琰从城外回来之后吩咐阿昌为诸葛青在宁安堂后寻了一个小院暂居，自顾又去了书房温书。

    春闱在即，他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晴雯刚送来几样膳食准备伺候贾琰用晚餐，就听院中传来一個温和轻柔的声音：“公子，元春求见！”

    晴雯顿撅了噘嘴，有点不高兴了。

    她心中嘀咕道，都这么晚了，你不好生在自己房里呆着，又跑少爷这边作甚？难道还是贼心不死想要侍寝？

    贾琰抬头淡道：“进来吧。”

    贾元春携鸳鸯一并入内。

    见贾元春盈盈拜下，鸳鸯自也跟着行礼。

    “公子，荣府派人传话，我家舅父到访，想要见一见公子和元春……”

    贾琰微怔：“王子腾？”

    王子腾为何要见他，用屁股想都能猜出个大概来。大抵不是警告，就是要给他来个下马威。

    以贾琰对红楼人物的熟稔，自明白王子腾这种善于投机的政客，此刻关心的肯定不是荣府的命运和荣辱，更不是关心贾元春这个外甥女，而是担心荣府轰然坍塌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明白这一点，就能知道王子腾所为何来了。

    贾琰略一沉吟，淡然道：“我就不去了。元春，你随鸳鸯姑娘回去吧，可以在那边小住几日，与你家人团聚。”

    贾元春似没想到贾琰会直接回绝，她本以为以王子腾的身份地位和权势，贾琰会多少给些颜面，哪怕过去虚与委蛇一场也好。

    她面色幽幽，垂下头去：“公子不去，元春自不能去的。鸳鸯，你回去告诉老太太和舅父大人，就说春闱在即，公子正在闭门读书备考。”

    鸳鸯柳眉猛挑，有些不忿，刚要说几句，却见贾元春投过严厉的一瞥，便叹了口气点头应是。

    鸳鸯刚要离去，却听贾琰轻描淡写的声音再次传来：“元春，毕竟是你娘舅，你若不回去，恐怕阖府一家人都不得安稳。

    这样吧，我让人送你回去……明日我会去荣府向老太太请安，再与伱一起回来，如何？”

    贾元春欲言又止，俏面上浮起一抹幽然。

    她心道：你们这卿卿我我都不避人了，却反过来要拿我当筏子，你这……哪里是想去向老太太请安，分明是想去趁机见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