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沈熠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到底怎么回事，熠儿，你别瞒娘。”柳含烟语气温和。
    以她对这个小儿子的了解，定然是女儿那边有什么为难的事令沈熠不好解决，这才想出了这种馊主意。
    沈熠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煖，这才缓缓开口。
    事情要从去年的腊月二十七说起。
    那天晚上，沈煖红着眼睛来找沈熠，语气严肃地表示她要学医。
    沈熠以为沈煖只是心血来潮，随便说说罢了，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把人送回如意院了。
    岂料沈煖竟然去找了曾容，一开口便是要向她拜师，并搬出了沈熠的名头。
    兹事体大，曾容不敢擅作主张，转头将此事如实告诉了沈熠。
    无奈之下，沈熠只得正式地与沈煖面谈，重点讲述了学医过程中会遇到的困难和压力，尤其是一些流言蜚语，为的就是打消妹妹的念头。
    然而，沈煖始终不愿放弃，任凭沈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她都不为所动，甚至委屈地表示沈熠是瞧不起她才会这样推三阻四。
    沈熠自然不会背这种锅，便随便说了个疑难杂症，谎称只要沈煖能找出应对之法，便答应她学医。
    令沈熠始料未及的是，沈煖竟然作弊，转头就去找了玄奇，从她那里得到了答案。
    对于这种行为，沈熠虽然很不满意，可毕竟是自己没有想得很全面，才给了沈煖可趁之机。
    可即便如此，沈熠仍然不会答应沈煖的请求，于是便说学医的人以后会遇到各种可怕又恶心的场面，诸如鲜血横流、肢体断裂、肠子外翻等，担心她一个自幼长在闺阁的小姑娘家接受不了。
    沈煖并没有轻易地被洗脑，言辞凿凿地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害怕的。若是沈熠不相信，等到了沈烨做手术那天，她一定会在现场目睹全过程的。
    听到这话，沈熠当时便不好了。
    沈煖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要是突然间看到那种血腥的场面，日后少不得要做噩梦。
    因此，沈熠必须想办法将沈煖所打的主意扼杀于摇篮中。
    只是，这件事该怎样实施呢？
    想了许久，想出了一个令沈煖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搬出赵文秀的名头。
    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只要赵文秀主动提出要与是沈煖见面，小丫头自然不会拒绝。
    打定主意后，沈熠便与赵文秀一起设了这个局，在为沈烨做手术这天将沈煖骗去凌亲王府。
    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惹沈煖不开心，可总好过让她单纯的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吧。
    就这样，沈煖错过了沈烨做手术的日子，却也引出了刚才那一幕。
    听完沈熠的解释，柳含烟第一个附和：“煖儿，你三哥做得对。在这件事上，你确实有些胡闹了。”
    沈煖有些委屈，却还是小声道：“可是，三哥也不应该骗我啊，今天可是大哥这一生中的关键日子。”
    柳含烟顿时没有了脾气，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沈泓轻咳了一声，沉声道：“煖儿，爹也觉得你三哥没有做错。
    爹不是存心为你三哥开脱，虽然这种做法不太好，但他最终的目的毕竟还是为了你好。
    你刚才说你三哥不该骗你，可他若不这样做，你莫不是真的要目睹你大哥做手术的过程吗？
    爹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担心万一你看到了那种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受到惊吓，影响到你大哥的手术过程，那可就不该了。”
    沈煖看了沈烨一眼，刚想说什么，却听到玄奇冷声道：“沈四小姐，你自幼长在深闺，没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或许会觉得手术场面没什么好怕的。
    可我却想提醒你一句，就连行医多年的慕容掌柜刚才也没禁受得住而瘫倒在地，你确定你的表现一定会比他好吗？”
    被玄奇万分嫌弃的慕容平表示，这种情况下，其实大可不必提起我。
    沈煖此时已经有些心虚了，嘴唇动了动，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最终没有开口。
    见状，沈泓语气肃然地道：“煖儿，你刚才说你三哥不该骗你。可是，爹想问你，他若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别的事爹或许并不完全知情，但在你的事上，爹了解得还是很多的。
    你大概也能感觉到，自从去年你三哥冠礼后，他就一直尽可能地宠你、疼你。
    若是他不将你骗出家门，一旦你再三地撒娇请求，说不定他一心软就会答应了你。
    你大哥日后能不能站起来，全看你三哥今天的发挥了。万一因为你而出现差池，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你三哥，还有我们这一家人都不想看到这种事，你明白爹的意思吗？”
    一旁的沈熠总感觉沈泓刚才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意有所指，可他又没有证据。
    闻言，沈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给沈熠带来的压力，低着头地向沈熠道歉。
    沈熠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煖儿不埋怨三哥就好，只是，三哥很好奇，煖儿为何会突然想到要学医？”
    沈煖也没有隐瞒，表示自己是想尽可能为家人、为大哥做一些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这话一出，一旁的沈煜顿时有些尴尬。
    说起来，此番能找回大哥，小弟沈熠厥功至伟，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大哥受了伤，最小的妹妹想通过学医而帮忙，可他不仅没有在找回大哥的事上帮忙，就连大哥做手术这天也没有陪在身边，实在是不应该。
    他作为二哥，为这个家所做出的贡献和努力远不如弟弟妹妹，这岂能不令他汗颜。
    想到这里，沈煜满是愧意地看向沈烨，闷闷地道：“大哥……”
    沈烨回过头，看到沈煜的神色后，不禁叹了口气。
    兄弟三人乃是一母同胞，虽然不敢说心意相通，但多少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二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一切都要以国事为重。
    爹和我都是武将，只有在有战事的时候才会在朝中有话语权。
    可你不一样，你供职礼部，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日后多半也会进入中枢。
    这天下终究是要太平的，到时候，沈家的未来还是要靠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煜默默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沈烨及时中断了这个话题，笑道：“二弟，马上春闱了，礼部今年的重担怕是都要落到你的肩上了。”
    沈煜挤出一个笑容，正色道：“既食君禄，自当辛劳王事。”
    作为朝廷中枢机构之一，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科举等诸事。
    圣朝承袭前朝的科举制度，分为“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级。
    童试是圣朝最初级的地方考试，由当地县衙举办，通过者即为童生，表明其已具备基本的文化知识和写作能力，可参加当年的院试。
    院试在各府官办或由大儒创办的书院举行，分为“岁试”“科试”两级。
    其中，岁试是每年举行的童生入学考试，通过后即为各书院的生员，俗称“秀才”。
    科试则是对已在书院的秀才进行考试，成绩优者方可参加乡试，成绩劣者则会受到处罚，甚至取消生员资格。
    乡试又称为“大比”“秋闱”，每三年举行一次，共考三场，分别于八月初九、八月十二、八月十五进行，通过者即为举人。
    圣朝乡试所录取的举人名额由尚书省规定下达，全国录取总额为一千人至一千二三百人，地方各府则按人口多少，分别取数十名到一百数十名不等，第一名被称为“解元”。
    由于考取举人即具备做官资格，因此，乡试可谓是圣朝科举中最重要、最艰巨的一关。
    会试又称为“春闱”“礼闱”，是乡试后第二年由礼部举行的考试，也是每三年举行一次，共考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二月十二、二月十五进行，通过者即为贡士。
    每届贡士共取两百一十人，第一名被称为“会元”。
    殿试是圣朝科举的最后一级考试，在会试后的一个月，即三月十五日举行。
    其试题由“三省”长官预拟数种，最后呈皇帝圈定。
    圣朝殿试一律不黜落，只按名次分为一甲、二甲、三甲三等。
    其中，一甲共三人，依次称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通常为七人，赐“进士出身”；剩下的即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在这一整个科举过程中，礼部所要负责的事情非常繁杂，非常考验相关负责人员的耐性。
    往年，礼部有尚书王衡统领全局，其他人只需要按照安排行事即可。
    可今年不一样了，王衡已经致仕，赵真又没有提拔或调任新的礼部尚书，一切事情便都压到了礼部侍郎沈煜身上，而这也是他今天不得不去参加大朝会的原因。
    稳定好沈煖的情绪后，沈熠又检查了一下沈烨腿上的情况，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起身离开。
    一来，沈烨刚做完手术不久，需要好好休息。
    二来，沈熠今天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整个人已经很累了，也需要好好休息。
    回到梧桐院，沈熠打着哈欠招呼芸儿伺候他沐浴，累极了的他一沾到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沈泓与沈煜都去上朝了，家里只剩下柳含烟等与朝政无关的人了。
    沈熠先是去看了一下沈烨的情况，帮他换了药之后便径直去了如意院。
    昨晚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沈熠仍觉得有些别扭，想找沈煖好好聊聊。
    听到沈熠来的消息时，沈煖正兴致缺缺地翻着一本医书，可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小姐，三少爷来了，说想跟您聊聊。”丫鬟莲儿小声提醒。
    “谁来了？”沈煖有些没反应过来。
    “三少爷来了。”
    确认自己刚才没听错后，沈煖“呀”了一声，急忙将手里的医书扔到一边，招呼莲儿帮她换衣服。
    沈熠在宴客厅中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等下见到沈煖后该怎么通过讲道理的方式让她放弃学医的打算。
    非是沈熠瞧不起人，实在是因为学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圣朝的传统医术不同于沈熠前世所学习的西医，对于学习者的学习能力、实践能力、思辨能力及记忆能力等方面的要求非常严苛。
    首先，传统医术的理论体系独特且复杂，不仅涉及阴阳五行、藏象经络、气血津液等方面，还涉及病因病机、诊断方法、治则治法、方剂用药等方面的知识，强调整体观念和辩证论治，注重天人合一和人体自身的整体协调。
    这些理论体系复杂且相互关联，需要学习者具有广博的学识和较强的理解能力与逻辑思维能力。
    沈煖虽然有“京都小才女”之名，但她所学习的知识、所读的书更偏向诗词文章及女则、女训等，很少涉及传统医术。
    其次，传统医术非常注重实践和经验的积累。
    学习传统医术，不仅仅要掌握理论知识，更需要通过实践和经验积累来提高临床技能。
    然而，实践和经验积累需要时间和耐心，对于从未接触过的学习者来说是一大挑战。
    沈煖自幼长在深闺，连基本的药草也认不全，更遑论望闻问切了。
    最后，传统医术的知识传承方式主要是家传和师承。
    这种方式虽然能够保证知识的准确性和完整性，但也限制了知识的传播范围。
    沈煖一无家传，二无正经的师承，若是强行去学习医术，只怕会吃非常多的苦。
    作为立志宠爱妹妹一生的男人，沈熠自然不愿意看到沈煖受这种原本不该有的罪。
    当然，这些都只是沈熠的一厢情愿，不能代替沈煖的想法。
    毕竟沈煖是独立而完整的人，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若是她下定决心要走医者这条路，沈熠即便是再不愿意，也不会扼杀她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