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不是在担心孤吧?”
钟会点头:“相国自然不会临阵换将。”
“所以,士季是在担心司马子上。”夏侯献捋着短须,投去目光。
钟会直言道:“他二人毕竟是亲兄弟,纵使司马子上向来以大魏忠臣自居,可人心隔肚皮,真要在战场上相遇,难免......”
夏侯献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钟会察觉到异样,脖后顿时生出冷汗,他赶忙道:
“臣失言。”
夏侯献表情随即又变得柔和:“其实这话不止士季一人提过。”
“他们和士季一样,担心司马子上暗中与其兄长勾结,建议我趁早换了他。”
“那...”钟会斟酌着措辞,“相国到底是如何想的?”
夏侯献沉声道:“孤与子上有死生不易之誓,子上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上也。”
钟会听了这句话竟是惊得出神,这也太宠了吧!
他在心中作了横向对比。
同为跟相国共生死二十年的几个心腹中.....
邓艾是与相国抵足而眠,相知相交的心腹重臣。
文钦是相国麾下第一勇将,而且还是妥妥的外戚。
贾充........一条狗。
而这司马昭就离谱了,要说他除了家世也没什么突出的才能啊。
钟会有时候都觉得,相国才是司马昭的亲大哥。
夏侯子上!
“士季?”
夏侯献的话将钟会拉回了现实。“士季可知,诸葛兄弟共事二主的故事?”
“知道。”钟会回过神来,“是诸葛瑾和诸葛亮故事。”
夏侯献缓缓道:“当年刘备出川,东征伐吴。吴国朝堂就有不少人向孙权弹劾,说怀疑诸葛瑾与诸葛亮私下勾结,叛变孙权。”
“孙权却力排众议,表示完全相信诸葛瑾的为人。”
“他都有那般胸襟,孤难道就没有吗?”
“相国胸襟,千古难有。”
钟会笑着点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经相国这么一说,臣觉得谁都有可能反叛,唯独他司马昭不可能。”
当然,钟会还知道。
司马昭背靠着整个司马氏家族,他除非想不开了才会做这种事。
仔细想想,家族什么的真是桎梏啊。
夏侯献其实并非只是凭着一份交情来决定大事。
事实上,就在全寄因全绪在武昌政变中身死,逃奔魏国后,私下就有臣子上表提醒夏侯献。
虽然言辞没有钟会这般直接,但潜台词就是,司马昭如今的位置很尴尬。
夏侯献暗中询问了杜预、王濬等人的意思。
王濬表示自己官职低微,不好妄自评价上级。就他而言,他认为司马昭在荆州做得还不错,但具体安排还须相国自己决定。
嗯....说了等于没说。
然而。
杜预则连番写信言辞诚恳道:荆州大战在即,不应将帅移易,使军心动荡。
并为其担保说,司马子上他没毛病!
夏侯献这才终于放心,反正司马昭这一路,杜预才是大腿。
有杜预在可以有效的监督,确实不用过分紧张。
在那之后,夏侯献又把杜预的书信派人送给了司马昭。
司马昭看后感激涕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感谢谁了。
阿昭,杜元凯我借你一用,用完记得还我!
“士季,陪孤走走。”
“喏。”
君臣二人走出府堂,走过廊亭,踏入园中的雪地,脚下嘎吱作响。
昨夜下了一场雪,今早方才停歇。
走了几步,钟会呼出一口白气,忽然开口:
“相国,司马师为吴人效力,依《魏律》应当能够治罪。”
“你想治谁的罪?”夏侯献笑了笑。
钟会稍稍一愣。
去找司马孚麻烦吧,人家老太尉呵呵一笑,对你说:“司马师?不熟。这也不是我家孩子啊。”
去找司马昭麻烦吧,但这问题刚刚讨论过,好像也无从下手。
似乎只能去找司马懿麻烦。
老乌龟在温县待得好好的,你跑过去逼人自尽,不太合适吧?
其实挺合适。
但这么做的话置司马昭于何地?
战端将起,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
钟会抬头看了看夏侯献,想必明公心中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又顺着夏侯献的目光看去。
发现不远处,几个少年正在那里玩雪。
刘夫人之子夏侯维在一棵树下堆着雪人。
不管身旁的司马炎、夏侯度、夏侯安等人打得多么不亦乐乎,他也是充耳不闻,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十三岁的夏侯度继承了文氏的基因,他三两下便搓了一个大雪球,举着它就向司马炎进攻。
司马炎也不甘示弱,躲到一棵树后迅速抓了两把雪,随后捏成一个个小雪球,准备反击。
然而他刚一探出脑袋,大雪球便呼在了他的脸上。
这把司马炎当场干懵了。
两人各自拉开,又开始积极备战。
谁知七岁的夏侯安却在身后偷袭司马炎,不过夏侯安毕竟年纪小,扔得雪球绵软无力。
司马炎冷笑一声,转身朝夏侯安进攻。
谁知这时候,夏侯度抓住这个机会又是一团雪球轰了上去。
司马炎坐在地上,高举双手,无奈地说:“你夏侯兄弟仗势欺人,我不跟你们玩了。”
“哈哈。”夏侯度颠了颠手里的雪球,“有优势不用那才傻呢。”
司马炎不服:“哼,等我森兄哪天从长安回来,我也有帮手!我...我还有阿鸯!”
夏侯度捧腹大笑:“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司马炎心中一冷,夏侯森是人家二兄,文鸯是夏侯度表弟,到时候不成四打一了!
钟会看着那群孩子们嬉闹一阵,转头问道:“那是司马子上的长子吧?”
“嗯。”夏侯献微微点头。
“看来确实是臣多虑了。”
钟会心中想道,先不说司马炎跟夏侯兄弟的这份少年友谊......
主要是这司马炎几乎就在相国的眼皮子底下待着,人质捏得死死的。
他又一次感叹,家人是成大事者的束缚。
“士季也该早日娶妻生子了,出征在外,心里知道有家人在这里等你,也是一种幸福。”
钟会拱手微笑,不答。
“对了。”夏侯献忽然想起一件事,“孤记得太傅今年该是要过七十大寿了吧。”
“臣不知。”钟会抿嘴,他根本不关心司马懿到底几岁了。
“无妨。”夏侯献走了,“孤只是随口一问。”
他拉了拉裘袍,心里想着,如果司马昭真能痛下杀手。
倒是可以给司马懿送一份寿礼。
到时候夏侯献亲自去温县走一趟,笑问:“公何瘦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