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霜无奈回以一笑。
在梧都多年,幼年学过的东西即使时常复习,但也落下不少。
虽然现在的自己确实很缺一个教导的老师,可任如意,身份属实复杂。若不能确定她真心要教导自己,那这个老师对自己来说就是麻烦。
不过杨盈也是好心,自己在她面前多装一装,也不是问题。
翎霜这样的计划很快就被打消了。
当晚,任如意从杨盈房间出来后,便进入了翎霜居住的屋子。
明女史离开后,这间屋子便只有她一人了。
坐在妆台前解开头发的翎霜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向那边看去。
“任教习?”
她起身行礼道。
“不知任教习深夜前来,可是公主那边需要奴去伺候?”
在任如意面前,翎霜更加谨慎几分。
她维持着行礼的动作,直到任如意上前将人扶起。
“褚国嫡皇子褚凌双,或者说,是嫡公主褚翎霜。”
自己的身份被她点出,翎霜依旧被任如意托在手中的胳膊僵直一瞬。
“殿下,你的身份我清楚,我的身份,你也知道。现在我呢,也不为安国做事了。这段时间,我们互不干涉怎么样?”
翎霜抬眼,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任教习,您不会是忘了当年杀了我皇祖母的事情吧?”
她这般样子落在任如意眼底,仿佛幼虎试探着咆哮,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好惹。
任如意忽然笑了起来:
“殿下,你和袁太后的关系,就不需要这么费劲地装了吧?”
这一点被她指出,翎霜那点装出来的气焰一下子就被压了下去。
也是,她不过是母后还在世时学了两三年,在梧国艰难求生的这段时日里,那些知识早不够用了。
靠着自己琢磨出来的一星半点,哪里瞒得过这种顶尖的杀手呢。若不是当年来时有人帮衬着遮盖了痕迹,自己连宁远舟那边都撑不过去。
翎霜挺着的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好吧。”
任如意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其实呢,公主今日让我一同教导殿下,我还是很开心的。那年我从褚国皇宫离开,当时无意间看到了你,就有过这个想法了。”
见翎霜还是有些没精神的样子,任如意起身离开。
然而,就在她拉开门的一刹那,一只带着薄茧,关节处还有些粗大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开了一条缝隙的门再次被关上,翎霜定定看向任如意。
“你说你已经不为安国做事了,是真的吗?”
“对啊,殿下是在担心这个?”
翎霜摇头,脸上表情几经变换,从犹豫不决定格在坚定。
“你想不想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再做杀手,凭自己的本事站在人前。”
任如意眉间一凛:
“殿下想说什么?”
“我想回褚国,你想不想做我的大将军?”
任如意笑了,她轻轻拍了下翎霜的头。
“你还小呢,也没比公主大了多少的年纪。我相信你的心意,不过,你总得让我看到点希望吧?”
说完,她便推门出去。
翎霜沉默几秒,也跟了出去。
她出来时刚好碰到宁远舟和任如意对面站着。听到那句“褚国不良人”,她脚步微停。
‘其实,倒也不必什么事都往褚国上面扯。’
看到她出现,宁远舟及时住嘴。
“翎霜姑娘,明日还要早起出发,还是早点休息吧。”
任如意注意到听到这话的少女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退回了屋内。
最终,她并未将翎霜的身份告知宁远舟,这本就不在他们的交易范围内。而且小殿下的提议,她还是很心动的。
……
次日一早,使团便开始前往下一个城镇。
翎霜与杨盈和任如意一起坐在马车上,路途中,任如意开始考察杨盈的学习状况。
“说说安国一共有几个部族。”
这是杨盈会的问题,她兴奋答道:
“这个我会,有……”
在她回答时,翎霜也在心中默念着答案。
虽然这车上的两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使团还有不少人就围在车边。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平日因为和公主关系好,称呼上不太讲究没什么。
可若是耽搁了她上课,不说别人,那杜大人第一个饶不了自己。
不过以现在的处境,自己能有学习的机会已经是十分幸运,不过是些微末挫折而已,努努力就能克服了。
虽然杨盈对安国的事情回答得不算好,但看了六年女扮男装的翎霜,对男子的行为还算熟悉。
虽然称不上标准,但不过是习惯差别,多加练习便可。
反倒是翎霜,扮久了男子,虽然知道自己是女的,可女儿姿态几乎完全不知。
若非使团中尽是些大男人;她又一直没服用那解药,让身体维持虚弱的姿态,病弱起来,添了几分娇气,只怕早就被发现了破绽。
任如意在执行任务时,也曾有过为了万无一失,扮作男子的时候,多年下来,她已经在男女之间切换自如。
如今面对这两人,一个完全不会扮男子,一个又半点适应不了自己女子的身份。任如意简直要疯了。
偏偏这还是两个姑娘,她也不忍心用之前对某人的方法来让她们长记性,只能将气积压在心里。
终于,在杨盈又一次做出她希望翎霜做出的动作,而翎霜却完美做出了她希望在杨盈身上看到的姿态后,任如意低下了头。
她一只手撑在桌上,以手握拳抵着额头。
“公主去后院站马步练练体力,至于翎霜,你先回自己屋里去,顶着书走一个时辰。”
将两人安排好,任如意起身拉开门,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两人。
看到倚在门口的宁远舟,翎霜微垂着的眼眸一紧,手不自觉捏住了袖口。
“公主体力不足,有些男子的动作做起来没有力气。至于这个小宫女,该是这些年疏忽了,礼仪一塌糊涂。”
任如意三言两语盖过方才的情况,站在原地示意两人出门。
待她们离开后,她坐回饭桌前。
“你认得翎霜。”
任如意端起手边的酒杯,并不回答。
“若是你不说,那我只能当她和你有关系,定是有威胁的人,尽早除掉了。”
宁远舟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任如意将手中酒杯放下,动作安静无声。
“她对公主没有恶意。”
任如意想到这几日看到翎霜对杨盈的态度,忽然笑了起来。
她这勉强也算是教了三国血脉,也不知道日后这三人聚到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宁远舟不明白任如意在笑什么,不过能从她这得到翎霜对公主没有恶意的消息,也算是不小的收获?
翎霜走出没多远就碰上了于十三,见她脸色有些沉重,这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花来。
“翎霜姑娘这是为何不快啊?”
目光掠过那束带着露珠的花,翎霜后退一步,恭敬道:
“于大人。”
她这般严谨,属实让在女性中受欢迎惯了的于十三不习惯。
不过出于尊重她意愿的想法,他还是将那束花收了回去。
“既然于大人无事,那奴便先告辞了。”
……
两个时辰后,翎霜拖着酸痛的身体走出房间,尽力保持着姿态走向杨盈的房间,却见到了刚从她房间出来的宁远舟。
“翎霜”
“见过宁大人。”
“正要和你说,今天阿盈状态不好,刚刚才睡下。今晚你记得守夜。”
“是”
宁远舟吩咐完便离开了,翎霜放轻脚步,踏进杨盈的房间。
本该睡着的杨盈在床上直挺挺坐着,待翎霜过来后便扑进了她怀里。
“翎霜姐,皇嫂他们是骗我的……”
许是觉得翎霜与自己有相同的经历,她从委屈的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翎霜也猜到了这一点,但她不愿在杨盈为被骗而伤心的时候,继续用自己那虚假的悲惨来安慰她。只好避重就轻道:
“阿盈别哭,我们都是被放弃的公主。那就更要好好活着,让那些人知道他们这么轻视的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说着,翎霜眼神愈发坚定。虽然前来梧国做质子是她自己愿意的,但这并不能掩盖她那好父皇在她为母后守灵时将她绑了,送上前往梧国的车队的“伟大事迹。”
那可是他发妻的灵前啊!往香中掺入迷药,在灵柩前将她唯一的孩子带走时,就没有半分愧疚吗?
不久后,褚国某些人就该得知自己的死讯了吧。暂且先让他们清醒一会,等她回去,迎接那些人的,可是永无尽头的噩梦呢。
杨盈不知何时哭累了,趴在翎霜肩头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平缓。
翎霜扶着她躺倒在床上,端了盆温水擦干净杨盈脸上的泪痕。
清楚她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翎霜拿了垫子,守在杨盈床头。
次日,又是一大早便要赶路,昨晚在地上睡了一晚的翎霜揉着酸痛的脖子爬上了马车。
“抱歉啊,翎霜姐,让你担心了。”
杨盈说着,伸手给她捏着肩膀。
好在车帘挡得严实,不然翎霜又要挨某位杜大人好几个白眼。
随着使团渐渐靠近白沙驿,杨盈心绪渐渐有些忐忑。放在翎霜肩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力道。
“嘶”
翎霜轻嘶一声,提醒了不知走神到何处的杨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