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霜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不知何时眼眶已然泛红。
她回身抱着任如意,声音沉闷:“先生……”
翎霜明白了任如意的苦心,现在她身边有先生,有如同亲妹的杨盈,还有不少同伴,无需再像之前一样,流血受伤都自己扛着了
将翎霜送回房间,任如意与杨盈一同去找了杜长史。
这有些人啊,还是要敲打敲打。
……
只是不过没休息多久,翎霜得知杨盈要去李同光的住处“探望”,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跟着任如意与杨盈一起坐上了马车。
待马车停下后,杨盈下去与安国那位鸿胪寺的官员交涉,翎霜从车帘的缝隙看了一眼,确定这个距离他们听不到之后,才挪着身体往任如意那边靠了靠。
“先生,您……”
见翎霜眼神惶惶,不时向窗外瞥去,任如意抬手压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揉了几下。
“别担心。虽然说我本来不该拿两个弟子比较,可一个是被安排的,还许久未见;另一个不仅是自己选中的,而且为了也会绑在一块,我心里自然是偏向你的。”
轻叹一声褚国先皇后的血脉强大,褚国皇帝祖传的疑心病到翎霜这里已经变成了缺乏安全感。
任如意心疼地看向翎霜,同样的年纪,李同光有自己教导;而翎霜独自去往梧国,提心吊胆做为质子,还能尽心照顾杨盈,不知受了多少苦。
“翎霜,你的未来与我们都不一样。为君者,要心怀仁爱;但是在必要的时候,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关系。”
翎霜皱着眉头,靠在任如意肩上。
“可是先生,我不想那样。我不想……”
翎霜唇上抵上了一根手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翎霜,为君,就该是这样的。有些东西,你可以尽力保留,但到了该舍弃的时候,一刻也容不得迟疑。”
“就比如现在?”
“对,你需要他这个将领,而我又恰好能帮助你达到这个目的。若是没有其他办法,那你就该来找我了。”
“是推心置腹,还是哄骗,亦或是威逼利诱,那是你的手段。你可以因为我们的情分选择不同的方法,但不该为了我们的情分放弃这个机会。”
任如意温柔坚定的声音仿佛打在翎霜心尖,她低着头闷闷应声:
“好吧,听起来就很累。那我以后可以都选择推心置腹吗?”
“殿下,您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不是吗?至于能不能,那该是您自己的考量。”
聊到这儿,话题已经有些沉重了。看翎霜恹恹的样子,任如意换了个话题。
“我很好奇,既然你觉得累,为什么想要走这条路呢?明明留在褚国,可比去梧国做质子轻松多了。”
翎霜的目光落在车帘的流苏上,声音缥缈,仿佛从云端传来。
“我喜欢打仗,喜欢在沙场肆意挥洒的感受。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将北磐驱逐,后来,还想为母后夺回她该有的东西。我母后本来就是前朝皇室血脉,褚国皇帝的皇位,都是她送上去的。
当年祖父忌惮武将,对袁太后所生的父皇并不满意。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他顶上了文臣之首的外祖父。
他骗了母亲,动用外祖父手里的人脉帮自己登上皇位。但不过几天,就迎了贵妃入宫。
母后成婚前也是京城第一才女,虽然一时被情爱迷了眼,不仅琴棋书画精通,医术也又极高的天分。
后来贵妇怀着身孕入宫,她看明白了,也没有多么伤心,只是守在中宫教养我而已。
可是她坐在皇后之位上,碍了某些人的眼,宫内外流言四起。
母后很着急,她已经害得外祖父丢了官位,怎能让家族里的姐妹因为自己受牵连。
流言已经传开,她哪里有能力力挽狂澜。后来褚国灾疫四起,母后尽心尽力翻找医书,甚至在自己身上实验,她找出了治疗的药方,但自己的身体也垮了。
为了能解百姓之苦,也为了能挽回一下自己给家族带去的损失。
可是她这样用命换来的的功绩,却被那人抢去,按在了他头上。
就因为他喜好奢靡,误了各地水利,却要用我母后的功绩补上史书里的名声。”
翎霜眼神愈发阴沉,眼里藏着恨意。
“最后,他还不忘压榨母后最后一点价值,用我换梧国在他在位时别发动战事,好留下个明君的名号。”
翎霜抬头看向任如意:
“其实母后和外祖父留下的人还够我避开这次为质的,但母后从小让我假扮男孩,就是想要我得了那江山,将史书上一切拨回正轨。
比起用他们留在褚国,然后被压制一辈子,我更想……”
“是!”
外面忽然响起整齐的喊声,翎霜立刻停止了言语。
“罢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难都得要自己走下去。”
她刚说完这句,杨盈已经掀开帘子进来,径直坐在了任如意与翎霜中间。
“怎么样,刚才我表现得不错吧!”
翎霜像任如意方才那样,伸手摸摸她的头。
“不错。”
坐在杨盈另一边的任如意看着翎霜的动作,不由得轻笑。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两人的脸。
“好了,快些坐正,别一会摔了。”
马车辘辘前行,转弯时恰好将车内温馨一幕展现在李同光眼前。
霎时,藏在拐角的他几乎抑制不住翻涌的戾气,想要将车里那两个碍眼的人除去。
即使知道那位湖阳郡主并不是师父,但凭什么,那个死丫头能与她那么亲近。
不管是不是赝品,师父身边只能有自己一个。
礼王与她是姐弟,自己还能忍一忍,可那个叫翎霜的,那天就该干脆一点——
不对!
李同光停下了脑中折磨翎霜的各种幻想。
要是对她动手,湖阳郡主定会记恨自己的。他怎么能允许师父的脸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
回到驿馆当晚,使团便接到了李同光送来的帖子,说是今日有失礼数,要在校场设宴。
得知这消息,翎霜哪里还坐得住,自然是要跟去的。
不过她这想法刚冒出个头,就被任如意按了下去。
“不行,这次是在他的地盘上。以他自小的性格来看,你是湖阳郡主的弟子,上次又没有胜过你,这次定会找机会报复你。你身上还有伤,就留在驿馆。”
“哦。”
翎霜在任如意坚定的目光下躺回床上,对嘻嘻笑着的杨盈扔去一个橘子。
“还笑,我明儿个去不了,阿盈你可要注意着点。那李同光对先生的目的可是昭然若揭。”
“知道了!翎霜姐好好休息,如意姐我就先带走了。”
……
虽然没有去校场,但她也没有留在驿馆。
任如意她们刚走,翎霜就收到了不良人那边传来的消息,恰好驿馆没多少人看着,她换了身衣裳就溜了出去。
到不良人的据点后,翎霜本来还算放松的心情一下子揪紧了。
“殿下,现在安梧两国和谈。陛下他,他想要尽快传位。”
翎霜诧异地扬起眉:
“传位?他舍得?”
“若真是传位自然是舍不得的。陛下的意思是,传位于十九皇子,然后尊自己为太上皇。”
说到这里,翎霜便明白了。
“他想搞二圣并立!”
“正是。”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翎霜都快被气笑了。
她这个父皇还真是,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与计谋都用在让自己成为“千古明君”上面了。
让才三个月大的十九皇子登位,他怎么想的!
翎霜甚至怀疑他生这么多孩子,怕不都是给自己顶罪的吧?
让十九皇弟做皇上,然后他作为太上皇还能继续指点江山,后面出了什么事,罪名都是十九那个小婴儿的。
“殿下,袁家那边也很不满意,估计着马上就要闹起来了。看袁大人的意思,他似乎想要……”
向翎霜汇报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说道:
“国都现在局势十分紧张,何老在那边稳着不良人总部呢,说让我来告知您一声。”
翎霜松开已经在掌心掐出月牙的手,语气平静无波。
“嗯,让何老放心。”
……
翎霜回到驿馆时,其他人还没有回来。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开始清点自己计划的事情完成了多少。
没多久,外面声音嘈杂起来。翎霜开门看去,只见马车上下来几个衣着有些破烂的人。在看清那人面容后,她身体猛地退后。
虽然过去六年翎霜避着六道堂的大部分人,但避无可避时,也和几个六道堂的见过面。
方才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就是六道堂之前的缇骑陶健。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翎霜暗道。
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没出事,现在自己准备走了,可别被人认出来。
翎霜在屋里待到晚上,还是拿起了胭脂。
“砰砰——是我。”
任如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翎霜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了门。
进屋后,看到桌上的东西,任如意脸上浮现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一整天没出房间,我猜就是为了这个吧?今日接回来那两人,认得你?”
“嗯嗯,先生救我!”
翎霜可怜兮兮地伏在任如意膝头,倒让她一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李同光。
‘不对,翎霜可和他一点都不像,不过是姿势相似而已。’
“放心,我就是来帮你的。走吧。”
任如意直接拉着翎霜向外走去,她嘴上担心问着,却顺从地跟着任如意的脚步。
“先生,我们就这么出去吗?”
“对啊,他们都受了伤,还在屋里养着呢,至少,还得三五天吧。”
翎霜这才长出一口气,可以了,三天就足够她准备好离开了。
次日,李同光又来了驿馆。
根据自己的身份站在门口的翎霜悄悄打了个哈欠,只是这个哈欠打到一半,就被房间里面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我要她,还有那个翎霜,得任我处置!”
“?”
翎霜不可置信地看向同样站在门外守着的元禄。
“他这是想杀我?”
她用口型问道。换来元禄狠狠点头。
“你不怕吗?”
看清元禄的口型,翎霜示意他注意房间里。
顺着翎霜的目光看去,果然,任如意已经在教训那个长庆侯了。
下一刻,两人忽然收回窥探的视线,重新站直。
就在两人恢复站姿后,李同光紧接着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路过翎霜时,好像还瞪了她一眼?
“跟我来。”
片刻后,任如意走到了翎霜身边。听到她喊自己,翎霜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拍拍身上的灰跟去。
“他想杀你,现在还想要他吗?不想的话我再帮你物色一个?”
“不用了,先生。他虽然疯了点,但疯有疯的好处。必要时候,这样的人用得更顺手。而且,我相信自己能压制得住他。这把剑虽然锋利,但这剑柄,我握得住。”
任如意离开后,翎霜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钱昭。
忽然想到什么,她向那边走去。
“钱大人。”
“翎霜姑娘,有什么事吗?”
“那天宁大人的脉象,我有些挂心,不知是怎么了?”
钱昭这几日每每有空就在琢磨,怎么可能不知道翎霜说的是什么。
但顾忌着翎霜那神秘的身份,他几次张口,还是只说宁远舟急火攻心,旧伤复发需要静养。
不过翎霜本就知道宁远舟到底是什么情况,来问钱昭也只是走个流程而已。他不愿意说,翎霜也就接着“急火攻心”继续演下去。
“这样啊,那可要注意了。我这里恰好有味药,钱大人拿去给宁大人试试吧。”
圆滚滚一颗小药丸落在钱昭手中,他竟一时有些不敢动弹。
这可是翎霜的东西,真的能给老宁吃吗?
要是没问题,那效果绝对很好;但要是有问题,那他也不一定救得回来。
思索再三,他拿着药丸去找了宁远舟。吃不吃,还是他自己决定的好。
……
“确实很像一旬牵机的解药,但是我并不擅衣,不能确定。”
宁远舟话音落下,几人将目光移向善医的钱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