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背着一杆用破抹布包裹严实的担子一摇一摆地来回周转在河寨的大街小巷,他大哥大头鬼的消息还是杳无音讯。
京城是不敢再进的,刚杀了一个大官谁知道黑冰台有没有布下暗网,说不得黑冰台早贴了悬榜正寻他们呢。
穿梭于街巷的铁乔装扮作一卖货郎,肩挑着两箱木屉,里有细碎家用,货物繁多,琳琅满目。
贱的有粗瓷烧的杯盘碗碟,草鞋碎布,略贵的有珠串簪钗,彩线红绳儿。
那担货郎的木箱年头旧了,包浆了都,是经年的真家伙,不过货郎是冒充的。
这用了二十多年包浆发黄发黑的货箱是铁骨用二十两银子从一位老货郎手里买来的,可惜那拨浪鼓没买下来,那老货郎直言拨浪鼓是他爷爷那辈儿传下的,传家宝呢,不能卖。
铁骨扮作货郎走街串巷,没有拨浪鼓,只得有的没的呼一嗓子。
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瘸子还带一副嗓子破锣,怪可怜的,最重要的事卖的货够便宜,这么沿街叫卖倒是“生意兴隆”了。找大哥时又不能连累到大哥,不能太显眼了,铁骨望着每天卖空的木屉发呆,心里在想这么下去可不行。
“我是来寻大哥,可不是跑来当货郎的。对,就这样,明天涨价一成。”
货郎卖的货涨价了。
可还是有人要。
铁骨不明白。
即使他涨价,这等不入流不能上店铺货架的货色还是能接受的。
还有,铁骨开始沉浸于那些妇人少女的“甜言蜜语”中,涨的价又降下去了,甚至某些还要更便宜些。
铁骨感觉在京城外城这些日子是很开心的,从来没有这种被人夸赞过,连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阳光明媚起来了呢。
瘸子又咋了?
黑且瘦又如何?
孙大娘还说要给俺说个媳妇儿呢?
走街串巷的担货郎铁骨即使被妇人之言甜得五迷三道的也没忘记正经事儿。
在街巷四处显眼处留下不少只有七兄弟才能看懂的暗语。
再寻不见大哥的话,铁骨真有可能跟卖草鞋卖草席的王寡妇拼凑搭伙过日子咯。
。。。
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
作为平京学宫的风云人物高文彦自得中举时是何等激扬风发,以案首来到学宫深造,曾想着得名师指导,学得一身好本事,为国为民做大事,一朝得名天下知,青史留名呢。
未料,来到京城最好的学府平京学宫深造间却如撞上一张大网,一张挣脱不开的人情世故大网。
名师指导又如何?名师也在窠臼之中,但幸运的是,名师很欣赏他的志向和理念。
辱骂显贵权臣把持朝纲?
这事儿在饮酒时是必有节目。
无痛无痒。
斥骂学宫夫子嫌贫爱富搞小圈子捞钱?
怕不是名声狼藉?
徒有一腔热血,怎地吐都没地儿吐?
也罢,该离去了。
京城太大,处处讲权势,物欲横流。
京城太小,无我立足之地也。
高文彦回首望了下自己居住几年的寮舍,那木制的窗台曾被雨滴弹奏出几多曲调,为此彻夜不眠的他以一曲夜雨编曲卖到琴坊得二十两银子的润笔。
那黑青的瓦顶长着几丛瓦兰,曾被他采来给舍友治病,差些让舍友在茅厕拉软腿。
重重回忆啊如光影流转。
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高欣德转首离去。
来时气势雄魄。堂堂皇皇,走时毫不留恋,洒脱自然。
与之相伴唯有一书童,练哥儿。
练哥儿是老家族里一孤儿,论起辈分,他得喊高文彦族叔,自幼乖巧文静,深得高文彦喜欢。
练哥是当地一种鸟的名字,叫声便是练哥儿练哥儿地叫。
“德叔,咱还会回来吗?”
练哥儿也回身望了下绿树遮挡大半的寮舍,一脸希冀地望着高文彦。
“不会了。呵呵,天下很大,这里太小了。走,叔带你看看这天下的美景胜景。”
高文彦探手宠溺地摸了摸身高低他两头的小侄儿书童练哥儿,心里叹道:“此地不容高某,高某自去之。”
他走得太匆匆,连同恩师都没好好告别,只得送去一封书信。
其实是心怯,是无颜,是羞愧。
恩师林云老翁是知晓他志向的,如今灰溜溜地离开京城与当日赴京时的意气风发,云泥之差。
不过,恩师林云老翁也在回老家赴任时与他留有一封书信予他,此手信正妥帖地放在他肩后的行囊中。
在正式离京这几日就住在梅园,同张青“同居”,这也是前几日说好的。
既然离京之事定了,他再也不想看学宫里某些夫子称心如意的嘴脸,丑恶不堪。
圣贤经典荟萃地,众才子文华荟聚之所,妖氛阵阵,乌烟瘴气至极,可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决心走,一刻也不留恋。
陈玉了结“后事”就更戏剧了。他未料到区区两亩京田竟引得侯府中几位叔伯红了脸,相互斥骂起来。
当真是“利欲熏心”啊。
堂堂一侯府为了点蝇头小利罔顾家族团结,相互掣肘,互相揭短谩骂。
连在无定河畔“深入简出”的小侯爷,他二哥,陈修伟都托管家来过问京田一事,明里暗里想“白嫖”。被他明言婉拒后,家中关于他的负面传闻立马空穴来风,传得很快。
传闻众说纷纭,其中最离奇的是他得罪了某位贵人,且学业狼藉被夫子提请从学宫除名,不得不逃亡楚国云云。
陈玉听得书童传来的宅院风闻,冷笑不语,顿觉离开是对的。
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不信是宅院里那些个没见识的侍女老婆子杰作,定有人在暗中“调教指导”。
妄想用妇人恶语逼迫自己就范?
哼哼。
这深宅侯门,强枝弱干,诸房为私计争权夺利,整个侯府腐朽不堪,颓势可见,迟早被别人吃干抹净。
不是他不爱家,是家从来没护佑过他。
陈玉的家早已随着幼年时母亲的去世也跟着去了。
从此,他四海为家。
他也搬到梅园后,方体会到文彦兄的不羁和洒脱。
与家中割裂是他多年的纠结,既怀念儿时的美好,又对家里还存有些许希冀。
当看到他们为两亩京田争执的丑态。
狗咬狗,一嘴毛。
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若有机会,他不想姓陈,想随母姓,姓元。
。。。
梅园。
张青一连数日到礼部报到,学习“岗位职责”和“外交礼仪”。
顺便拜会了此行的同僚,也是主官,蔡铭图蔡郎中。额,不对,现在是蔡侍郎,正四品的京官,以礼制身边可配有两伍虎卫的大官儿。
虎卫皆是披甲军士,以惯例从皇城卫诸军都中挑选,择优良健。
蔡郎中,咳咳,蔡侍郎听闻张副使曾在皇城卫有些人脉,故而,呵呵,想走走路子,毕竟此去楚国不远万里,海波阔,路遥遥,就怕遇见个万一,身边人须用得放心才是。
此关乎身家性命啊。
蔡铭图在礼部待了大半辈子,若论认识文士墨客那是数不胜数,说起这皇城卫可没多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