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鹤鸣宫,除了凝沫,烨是我这里的常客,也常给我讲我失忆前的趣事。调皮捣蛋,鬼灵精怪,跟其他神仙口中的我又不是一样的。
这日大早烨就来了,上次拎几壶好酒,这次给我带了架好琴。
“你琴弹的好,上次在某处得了架好琴,专门给你抢了下来。”我对酒倒是更感兴趣,是凝花蜜,西丘的贡酒,香醇劲大,凝沫不准我喝,也就在烨这里悄悄酌几杯。
“这西丘真是好地方。”我已经被凝花蜜馋得口水直流。
烨边帮着幼幼张罗着,一边笑道,“西丘的吃食都是别处吃不到美味,对于女神仙来说,百花谷产的养颜膏更是难求的珍品。”
我轻抚琴弦,陌生又有几分熟悉。拨弄几下又自嘲地笑笑,“我也丝毫记不得了。”
烨伸手过来给我做个示范,“右手轻捻,左手按……这分别是宫商角徵羽的位置与指法……”琴音莹润入水,余音绕梁,回味无穷,果真是好琴。
我回头侧目看他,烨也是很出色的存在,来我这里唠嗑的仙家无不赞叹他的家世与才能,与我家凝沫相差无几。
烨似乎是收到了我称赞的眼神,脸上竟红了又红,“你试试……”烨忙收回手去,端起一侧的茶杯,坐了回去。
幼幼见了,笑着给他添茶水,“幼时,我家公主最喜欢和烨殿下喝茶谈心了。”
我忙问,“那我,烨,凝沫,三个人在一起通常干些什么。”
幼幼噗嗤笑出声来,“通常就是,你和凝沫殿下拌嘴,烨殿下劝架。”
烨摇摇头,“唔……如今都长大了,曾经的欢喜冤家终成眷属,以后劝架这事,我怕是干不上了。”
我抿嘴笑,聊起凝沫有些害羞。在我心里,凝沫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若我没有丢失过去的记忆,该多好。
今日西丘就遣人来送礼,估摸着快八天了,真是每日都有人来拜访,虽然幼幼替我接待了,我赖床也不好。
来的是个好看的男神仙,黑发碧眼,高大魁梧,独立于殿内,颀长的身影却显得落寞单薄,我刚好看见幼幼在送客,礼物也要打发了走。
见了他,幼幼表情略显尴尬,“公主……”
“他……是谁?”
幼幼偷偷附在我耳边道,“一个故人。你与他有几分纠缠,不过他已娶了别的女人了。”
依稀记得滨跟我聊起过,不过既然是过去的事了,反正我记不得,也无所谓了。那还尴尬什么?我挑了挑眉,神清气爽地走过去。
男人朝我作揖,“瑶姬……花神大人托我送来珍品养颜膏养颜丸。贺你重返天宫。”他倒是亲密,不唤我公主。
听烨说养颜膏是好东西,正好婚期在即,不得好好保养?
“既是西丘送来的好东西,我便收下了,谢过花神大人好意。”我既然都这么说了,幼幼本推脱的手还是接过了礼盒。
男神仙道,“你还是选择了回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轻笑,“抱歉,以前的事都忘记了,仙君是谁我也不记得了。”
仙君望向幼幼,幼幼点点头,示意我说的是事实。仙君眼里闪过无限落寞,拱手一揖,“小仙名唤兮,西丘山神之次子,公主与我亦是旧相识,唤我阿兮即可。西丘尚有公务待小仙处理,晾请告辞。”
望着那仙君匆匆走了,我心里好一阵亏欠,“看起来这位故人,对我还是有情义呢。好事不成情义在,你以后也别对人家太冷淡了。”
身侧的幼幼叹了口气,“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是兮殿下先背叛的你。况且公主你往事都忘了,若是记得,你也会像以前那样,把他赶走的。”
看天际山峦连绵起伏,心底深埋已久的困惑,如这云雾中的山峰般,若隐若现。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她们口中的我那么活灵活现,可入耳为何那么陌生?往事不剩丝毫回忆,我缺失的,已经不是回忆了,那么多体悟,那些亲身经历的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已经不是自己的看法与经历了。
自我醒来以来已近一月,日子过得安稳平静,十分满意,想找回记忆的念头却愈发强烈,我向凝沫说起此事,却遭到他的坚决反对。
凝沫轻揉我的脑袋,“既然忘记了,就不要去想起了。既然你选择了遗忘,说明……天意如此。”
我握紧他厚实的大手,脸上红了又红,“可是,我觉得,大家口中的我,很陌生。包括对你,我只有醒来以后的回忆,我想,想起更多。从小时候,有记忆开始,从认识你,到跟你一起长大的所有点滴,我都不想忘记。”
“为了我吗……”凝沫愣了愣,嘴角上扬,把我拥入怀中,“眼下就够了……以前的回忆,找不回来了,我们如今也不需要了。”
我倔强地抬头,“为什么,受了伤忘记了难道就永远忘记了吗?”凝沫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
凝沫抿了抿嘴,“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我满怀期待地望着凝沫,看他嗫嚅好一阵却如鲠在喉,不知从何起头,我有些失落,“凝沫……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凝沫面露难色,“我是在保护你,”说着凝沫双手攀上我的肩,他语重心长,与大家给我的回忆中那个淘气的东海小霸王截然不同。“这么多年来,我们,你,经历了很多事,并不全都是美好的。有些你若记起了,会有很多不幸会降临在你身上。我不希望你去找回忆,甚至都不敢去想你若记起一切,会怎样……我怕会失去你,怕再也无法找你回来了。我要守护你,因此不会,也不愿再让你陷入险境了。所以我没有方法帮你找回记忆,我也不愿意帮你找回。”
凝沫此前对我都是百依百顺,他这般坚决,让激动的我不得不冷静了下来。“不幸吗?分离吗……凝沫,这么残酷吗?”
凝沫像是憋了很久似的,“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想过会有一天你会想找回记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瑶姬……以后不要再提找回记忆的事了。对我,对其他人,都一样。好不好……”凝沫把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把我脸上的悻悻然收尽眼底。“在鹤鸣宫生活得如意吗?”
看凝沫岔开话题,我只好乖巧地配合他,点点头,“尽善尽美,所以我才好奇以前。凝沫你最近鲜少来找我,在忙什么呀。我每天都好想你……”
“忙着我们的婚事,忙着水军战部的公务。”凝沫伸手捏了捏我的小鼻子,就着我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镯子,做工很是漂亮。
“这是能保护你的法器,上次送你那个碎了,我找人赶紧又做了一个。”凝沫说着,亲手给我戴上。“喜欢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
凝沫像是看不够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温柔,很难不沉醉在他的似水柔情之中。“来的路上遇见月老去回禀天帝,他说算过了,我们俩姻缘,称心如意,圆满得很,下月初有个顶好的吉日,尽早不宜迟,我们就定下月初。一定要办得最隆重,最风光。”
我脸颊红透,握紧凝沫微凉的手,“好……我什么都听夫君的。”
日子过得百般空虚,除了喂喂鹤,弹弹琴,看看书,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可做。婚期定在下月初五,除了常有仙君来找我做婚期的准备,近来无人上访。凝沫过个三五日就会来看看我,烨最近也不来了,我便翻出宫中的藏书看。
这日我从一本话本子里翻出张废纸,上面竟端端正正一本正经地写着“苍穹之剑,开天地之门,引万物之灵。神光现,天地混沌,阴阳相和。可谓之新启天地。”
苍穹之剑?天地之门?新启天地?
我揉揉酸胀的眼睛,不禁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两句话。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虽然凝沫不希望我记起来,但是回忆而已,记起来也不会怎么样。就算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嘛。凝沫这么怕我找回记忆,肯定是记忆里有什么大事。不过……如果真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我作为公主,这么自在快活虚度光阴也太没良心了吧。
我刚把纸条收进去,幼幼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公主!公主!我刚刚听说,西丘魔兵进犯。水军战部和火军战部,都派兵去了西丘……”
我倏地起身,“两大战部都出动了,岂不是很严重?”难怪最近我这里冷清,是三界有大事啊。
幼幼忧心忡忡地望着山那边,“是啊,从前有玄门结界,天魔二界从不交集。如今玄门已结界消失,天魔之战伊始,天界与魔界必有一界要俯首称臣。只希望天界能平息战乱,否则将是三界浩劫啊……数万年前您就说,天魔之战将起,平静了这么多年,这战乱还是来了。”
我不自禁抚上凝沫送我的手镯……凝沫,你要平安归来……
听闻幼幼那番话,我整晚都坐立不安,幼幼打听消息去了,一直没见回来,心里更是焦躁得很。手写了数十遍《清心经》也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手一挥,我将书案边上的书给扫到了地上,书页翻开,那张写了字的纸条又展现在我面前。冥冥之中,我总觉得,这与我有莫大的关系,而且是我非知道不可的事情。
天地混沌,新启天地,怎么看都不是好事。如今战乱起,我真要这样躲在大家所为我编织的平静生活之中吗?
宫外突有异象,狂风大作,夹带着危险的气息,不待我收起纸条出门察看情况,一道黑影便扑了我。情急之际,一道白光闪过,幼幼使出仙术拦了一道,打散的黑影瞬而又迅速重组,直奔我而来。幼幼无奈只得化作仙鹤真身载着我左右闪躲,不料那道黑影不仅紧追不舍,还阻拦幼幼飞往天宫主殿求助。幼幼无奈只得带着我往赤炎宫方向飞去。
“公主,魔界之人趁西丘之乱吸引了大家注意,竟趁机潜入了天宫。怪我平日修炼得少,眼下不敌敌手。”
我严肃起来,“这是魔界之人?为何冲我来,而不是主殿呢?”环顾四周,一片宁静祥和之相。看身后穷追不舍的黑影,我心中所有的疑虑涌了上来。凝沫不许我寻找记忆,而那张纸条,明显是我自己留下来的。看到它,我仿佛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是有使命的。
“明显是目标明确,幼幼,为何朝我来?”
幼幼左右闪躲,速度再次加快,“公主,幼幼真不知道,凝沫殿下从不让我插手你当年的事。”
“什么事。”
幼幼陷入了沉默,“公主,幼幼不能说。”
不能说?那就我来查。
黑影穷追不舍,幼幼速度已然极快了,那黑影却游刃有余似的,左挡右拦,一道绿光闪过,差点击中幼幼的右翼。
我催动法力,转身抛出灵火挡住黑影的又一道攻击。一眨眼,黑影蓦地闪现在眼前,差点把我的右手拉了过去。幼幼一个闪身,让我躲过了黑影,她的左翼却被黑影的攻击击中了。一阵颠簸过后,幼幼集中力量,迅速朝天边飞去,每一个极速转弯都险些将我甩出去。月辉之中,脚下云雾中的群山山头也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魔似的,我抓紧幼幼的羽翼,心儿怦怦直跳。今夜,有种不好的预感。
穿过一片云雾之后,幼幼暂时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不知到了哪里,这里是高山流水,郁郁葱葱,满山的花开得热热烈烈,明明是大晚上吧,这里却微风和煦,阳光灿烂,灵力充沛。是与天宫高楼林立,庄重森严的琼楼玉宇不同的光景。
幼幼匆匆落在湖面上一颗巨大的神树上,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样子,此处可能是西丘。我从没来过,但是,我也从不知道从鹤鸣山可以穿到西丘来?”
幼幼左翼渗出血来,看起来她也是飞不动了。身后神树的树干粗壮,估约要十来个人左右才能环抱。既然还在天界,行事也还方便。我撕下裙摆,给幼幼止血,商议道,“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要不我们躲到树里去。这里灵力异常充沛,可以掩盖我们身上的灵力。”
幼幼只得依了我,进入神树之中后,才发现这里头是另一番光景。无边的草地,飘散着许多金色光点,看不到尽头……
“幼幼……”我伸手握紧了幼幼的手,“你听到了吗,有个声音……他在喊我。”
幼幼环顾四周,茫然地望着我,“公主,没有声音啊。”
霎时微风骤变,吹乱了我碎发,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明明有个声音愈发清晰,深沉而沧桑,带着威严,却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他呼唤着我的名字。“瑶姬……”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