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3章 暗潮
    远处。
    道士笑吟吟缓步走来。
    到了近前，旋即瞧向了尚被衙役团团围住的剑客。
    此人瘦长脸，面白无须，头戴英雄巾，相貌倒是生的颇为俊秀，只是眼下脸色苍白没了血色，双目无神更是透着些许惊慌与懊悔。
    惊惶，源自即将被押回那暗无天日、仿若无间地狱般的牢狱当中，而懊悔，则是悔恨自个儿逃出牢狱后，竟鬼迷心窍，转道去了赌档，借了大笔银子妄图当作盘缠远走高飞。
    可如今呢，非但银子打了水漂，连自己这条小命，恐怕也要交代在此处。
    剑客此刻是满心苦闷，他也认出了眼前道人，方才便是被这道人一个照面放翻，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若非是这牛鼻子拦阻，此刻自个儿业已逃出城外去了。
    恰在此时。
    剑客不经意间抬眸，冷不丁与道士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嘶！
    恍惚间，他仿佛瞧见了一潭幽深泉水，漆黑、深邃、似乎拽着人就要沉入不可测的潭底之中。
    剑客猛然瞪大了双眼，接着，狠狠咬了下舌尖儿。
    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当他再瞧向道人时，已然是满脸的惊恐与骇然。
    方才…自个儿莫不是中了这妖道迷惑心智的邪术？
    然而。
    不过短短一晃神的功夫，道士便若无其事收回了目光，继而朝陈都尉递去个询问的眼神。
    “此人犯了何事？”
    陈都尉闻言蹙起眉头，摆手喊住了衙役。
    “道长不知，这小贼前日曾袭击官差，如今又私逃牢狱，于闹市厮斗，这随意拎出一条来，便足以让这小贼牢底坐穿咧。”
    喔！
    道士微微颔首，作恍然状，旋即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晓得这些衙役的行事作风，况且这剑客身手不凡，若真的袭击官差，恐怕数十人围攻，也难免落得个死伤惨重的下场。
    “姑且就算此人犯了案子，不过都尉不妨让他戴罪立功，如此前往燕玲镇也算多了份助力么。”道士慢悠悠说道。
    “戴罪立功？”
    陈都尉闻言，眉头一皱，不过转瞬之间，便领会了道士话中的深意。
    这小贼功夫了得，倘若前往燕玲镇，也可称得上一员强将，即便不慎死在了燕玲镇中，非但于已无害，于雍安城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个麻烦罢了。
    想到此处，陈都尉皱紧的眉头也舒缓不少。
    可…转眼又有个难题摆在了面前。
    若这小贼半路趁机而逃，那可如何是好…
    他犹豫着向道士说出了心头忧虑，道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空口白话，的确难以令人信服？可若使些手段嘛。
    道士嘴角含笑，伸手缓缓探入袖袍之中，摸索了几下，再抽出手时，掌心已然多了一粒惨绿丹丸，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此丹唤作七日丧命丸，若是服下之人七日内未有解药，便要五脏爆裂而死…！”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紧接着，附近的衙役们仿若见了鬼魅一般，齐齐打了个寒颤，就连陈都尉也忍不住心头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与道士拉开些许距离。
    道士眨巴眨巴眼睛，不以为意儿笑了笑，随后，便将丹药递到了剑客面前。
    “施主是想在牢狱之中坐以待毙，还是前往燕玲镇拼个一线生机，不妨做个抉择吧。
    剑客听闻此话，先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似走马灯般变换了数遭，良久，才愤愤瞧向道士。
    好你个贼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铁了心要拿捏小爷我啊！
    小爷死可以。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怎能死的如此窝囊咧。
    道士眼瞅着剑客如此模样，不由摇头失笑。
    “既然如此，施主好自为之吧！”
    末了，又加了句。
    “且记得牢中吃顿饱饭，莫去了地府，还做个饿死鬼。”
    说罢，便作势欲收了丹药，转身离去。
    剑客先是一怔，心头那汹涌的怒火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张了张嘴…牙缝间艰难挤出几个字。
    “慢…慢着。”
    江尘讶然回头。
    “喔？施主莫不是改了心意？”
    听着道士言语中的戏谑，剑客这一次却未表现出丝毫愤怒。
    只是沉默稍许，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道长，七日后，可能赐予在下解药？
    道士闻言哑然失笑。
    “贫道虽也曾杀过人、可杀的尽是些恶贯满盈之辈，余者，斩妖、灭鬼，更是只求还一地百姓的太平而已，你若是问心无愧，又何必担忧贫道害你？！”
    说罢，便将那粒丹药递了过去。
    剑客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枚惨绿丹丸，呼吸逐渐沉重，似乎是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甘做着最后的较量。
    沉默良久，直到陈都尉按住了刀柄，周遭的衙役也渐渐不耐烦起来。
    他牙关一咬，眸光中陡然迸射出一抹决绝，缓缓伸出手捻起那粒丹丸，食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未作片刻停留，仰头便将其吞下。
    喉结滚动几下，丹丸入腹，他的命运，也在这一刻悄然改变。
    道士有些诧异，不过转眼便摁了心思。
    适才与这剑客所服丹丸，不过一寻常安神的效用。之所以恐吓对方，一来此人仗着本领闹市厮杀，险些伤及无辜，二者，燕玲镇一行平定尸祸，多了此人，也可少些官军衙役的死伤。
    这两日来他一直心绪不宁。
    似乎那燕玲镇并非简单的尸祸肆虐…究其原因，便是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只能多做准备，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
    城头告示前。
    方才混乱中百姓你推我搡，拥挤躲避间难免有人失足跌倒。待他们七荤八素地爬起来时，只见许多人都挂了彩。运气稍好的，不过是蹭破了点面皮，磕掉了几颗门牙，运气差的，却遭了踩踏，骨头折断不说，还落得个浑身青肿，惨不忍睹。
    西侧一处靠近民居的土墙，也不堪重负，被慌乱的百姓挤塌。墙下，一位前来看热闹的婆子正捂着老腿，涕泪横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凄惨的模样儿，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般混乱不堪的场面，直瞧得陈都尉眼皮直跳，他狠狠剜了眼那蹲在地上臊眉耷眼的剑客。
    特娘的，若非这小子，又怎会惹出这般乱子！
    可没奈何，此刻也不是寻这小子晦气的时候，只得转头指挥人手，安抚起了混乱的百姓。
    折了腿的百姓，被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抬去寻医就诊，那儿些只受了皮肉伤的，也只能自认倒霉，医药费也没能混到一两。
    至于那几个赌档的打手。
    则见此混乱局面，趁着众人无暇顾及，拖着一身伤痛，灰溜溜地逃窜而去了。
    他们也不过为了混口饭吃而已，官府已然介入此事，犯不着与朝廷作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