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霍尽渊脚步迟缓地走入了临华殿。
婢女宫人都被遣退在外,见霍尽渊来了,纷纷在庭院中跪了一地。
霍尽渊挥挥手,让他们都先退下了。
临华殿门窗紧闭,他推开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
殿外的光,投在霍尽渊颀长的身体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殿内寂静无声。
霍尽渊朝里走着,一直走到寝殿,才看到萧晚晴抱膝锁在床榻的一角。
直到霍尽渊走到床榻跟前,萧晚晴都没什么反应。
霍尽渊站在榻前,静静地看着萧晚晴。
“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霍尽渊的眸色暗沉。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自认为也是有错的。
他的错,就在于当初不该一时心软,娶了萧晚晴入门。
不心悦她,却将她困于自己的后宅,自以为是帮了她一时,未曾想却是害了她一世。
萧晚晴似被人从睡梦中惊醒,她蹙着眉微微睁开眼睛,过于亮的光线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她伸手去遮挡眼前的光线,当她发觉来人是霍尽渊时,脸上漾起一丝天真的笑意。
“表兄,你来看晚儿啦?”她仰起头,鬓发未曾梳理,长长的头发披垂在胸前。
“表兄,他们说琉璃死了。”
萧晚晴的手中绕着一缕自己的头发,她喃喃道:“表兄,他们所有人都骗晚儿……”
萧晚晴忽的站起身来,丝履也未穿,赤着脚便直直朝霍尽渊走去。
走到霍尽渊的跟前,萧晚晴顿住脚步:“表兄,你是不会骗晚儿的,你告诉晚儿,他们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霍尽渊垂头看着萧晚晴,他沉默半晌,而后道:“琉璃死了,为了掩护你。”
萧晚晴似乎没听懂霍尽渊在说些什么,她仰着头朝霍尽渊看去,脸上的笑容和眼神仍然一派天真。
“她死了。”霍尽渊又重复了一遍。
片刻的寂静。
那瓷娃娃一般的笑容僵在了萧晚晴的脸上。
半晌,寝殿内忽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不!你骗人!琉璃不会死的!琉璃不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
萧晚晴死死地抓住霍尽的衣襟,手指因为用力而露出惨白的颜色。
霍尽渊晦暗的眸色更加黯淡了:“你该问问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
萧晚晴忽然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一般,她一把抓住了霍尽渊的衣衫,怒声道:
“我都做了些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官奴!那个贱婢!我才是你的正妻,你那样对她,宠妾灭妻,是要将我置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这么久以来,萧晚晴对着霍尽渊,只有隐忍与讨好,从未像今天这般直抒胸臆。
她忽然觉得胸口畅快不已,几年来的憋闷如同泄洪的河道一般,奔涌而出。
“表兄,我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萧家表妹啊!你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愿给我?!”
萧晚晴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丝丝猩红:
“阿郎……还有阿郎……你把沈氏的孩子交给我,我也认了,我是真的掏心掏肺地对他的,可是你为何这么狠心,非要将他从我的身边带走……”
萧晚晴的眼里泛起泪光,她紧抓着霍尽渊衣襟的手颤抖着,慢慢松开。
她的身子也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顺着霍尽渊的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狠心……”
萧晚晴喃喃地低泣,眼泪将胸前的衣衫打湿一片,头发丝也粘在她的脸上。
她整个人如同一堆被人丢弃的破布,层层叠叠堆在大殿的地板上。
霍尽渊低头看着她,冷冷道:“这些都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晚儿,你是忘了吗?你是萧家的女儿,你的身体里流淌的是萧氏的热血。”
“这百年来,萧氏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儿郎埋骨他乡,为的是护一方百姓。什么时候,萧氏的女儿,竟然能够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一己之私,对无辜之人下毒手?”
“晚儿,你冤枉纪氏推你下水,与沈氏沆瀣一气对她下毒,绑架,如果不是她命大,如今她坟茔上的草恐怕都有几寸高了!”
霍尽渊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痛心疾首与怒其不争交织,夹杂着几丝愧疚与追悔。
唯独没有不忍。
他给过萧晚晴很多次机会,换来的不是她的适可而止,改过自新,而是愈演愈烈。
霍尽渊蹲下身,他的目光与萧晚晴平齐。
“你问我,为什么将阿郎带走,我不想阿郎日后成为一个心思不纯之人。”
“你问我,为什么唯独心悦纪云舒,我爱慕她虽堕泥潭,仍然心性不折。”
霍尽渊转身离去,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
萧晚晴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寒冷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入,掀起她的发丝,如鬼魅般缠绕着她。
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内心深处涌起的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月光洒在地上,形成清冷的银辉,映照着她孤独的影子。
她缓缓地伸出手,触摸着那片寒冷的月光,仿佛想要抓住一丝温暖,却只是徒劳。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那曾经是他们共度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床单上,化开一朵朵寂寞的泪花。
萧晚晴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在滴血。
她知道,自己此生再无翻身的机会,命运的齿轮已经无情地转动,将她带入了无尽的黑暗。
在霍尽渊即将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时,萧晚晴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大喊:
“我要见纪云舒,让我见纪云舒一面!”
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绝望和坚定。
霍尽渊的脚步突然顿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身影在原地停留了一瞬,然后如同幻影一般,渐渐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她那饱含痛苦与渴望的呼喊,在空旷的空间里不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