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轻轻地按到伤口上,江淮只觉得药清清凉凉的,随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疼和热席卷上来,江淮一个哆嗦,被手疾眼快的何润一把摁住。
但是,江淮只哆嗦了这一下,随后的换药过程中全程咬紧自己的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顾凝冰为江淮换好药,看着浑身又一次湿透的江淮“何润你帮他把衣服换下来吧,我洗洗。”
“上海那边怎么回事,是张天作吗?”江淮声音十分沙哑,还有点闷。
“是,张天作带着名册的副本反水新政府,现在整个上海都打乱套了,新政府的便衣队和军统的特工都打疯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反正碰上就是打。谁打赢算谁的。”何润给他换着衣服。
“你也别太自责,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当时就是杀了他,名册也早就被他给了别人,你以为他还真的会傻呵呵的把名册直接交上去啊。”何润继续说“你只是他决心反水的一个导火索而已。”
“放心吧,我们已经做好补救措施了,我在宅子里把顾凝冰的电台刨了出来,用军统前一阵刚更新的新电波给他们上海军统站的人发了消息,让他们活着的都先来这里,再做下一步决定。”
江淮听着何润的话,脸色才慢慢好起来。
“等你伤养好了的,咱们杀回上海,废了张天作这狗娘养的。”
“他不急,现在主要是名册,这东西在新政府一天,我们在上海就寸步难行。”江淮躺在土炕上幽幽的说。
“我现在虽然恨不得剐了张天作,但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这孙子跑不了。”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江淮吗。”何润想拍拍江淮的肩膀,但看他一副肾虚的样子,悻悻作罢。
张天作手握一杯红酒,站在新政府办公大楼的顶楼,看着落地窗外面战火纷飞的上海。神情十分复杂。
“你这是什么表情,舍不得你们军统的好战士?还是后悔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身后的男人翘着腿坐在沙发里,手里平端着酒杯,轻轻的晃动。
“我只是心疼那些真正为国征战的将士们。他们本不该这么死的。”张天作走到桌子前,将手里的酒杯放下。
“我倒是从来没和国民党的人这么心平气和的面对面交流过。”男人看着张天作,眼神里充满不屑。“你在新政府也两年了,在你眼里新政府就是那么不堪?亦或是,在你们国民党眼里,我们就是给日本人跑腿的狗?”
“对,在国民党人眼里,你们就是卖国的狗,虚以委蛇的狗。有人赏口吃的就摇摇尾巴凑过去的狗。”张天作坐在男人对面,盯着男人的眼睛。
“那你还跟狗合作。”
“现在的军统也没多少好鸟了,土狗咬藏獒,一人一嘴毛。正好借你们的手给军统洗洗牌。”张天作毫无遮拦的说出这些话,也不怕男人一怒之下杀了他或者把他扔进新政府的大牢里。
“要不是你现在还有用,我真想把你这张嘴缝上。”男人透过杯子,看着形变的张天作。
“要不是你对我有用,我两年前就弄死你了。”张天作回击。
“那就为我们互相的不杀之恩,干一杯?”男人举起杯子。
“干一杯吧,庆祝我们都还活着。”张天作走回桌子旁拿起自己的那杯酒。
两人离得有些距离,男人忌惮张天作,张天作也忌惮男人,他们从进到这间办公室里开始,就一直在互相防备。
张天作喝完了酒,放下杯子,径直朝着男人走过去,全然不顾两人的安全距离。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缓缓的露出青筋,随时准备暴起应付张天作。
然而张天作只是走到他身旁,跟他坐在同一张沙发里,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刚喝完的酒杯。
男人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张天作虽然身体已经发福,但毕竟也是军统的特工,万一......
张天作突然站起来,对着男人笑了笑,推门出了办公室。
“啪。”男人手里的酒杯变成了碎片,这是他刚才用力过猛导致的。他对张天作的忌惮让他顾不得眼前的别的事情。相比之下,张天作淡定的仿佛一个局外人。
男人输了。张天作用行动告诉男人,他并不忌惮男人,甚至没把男人当作一个威胁,即使他背叛军统,但他还是那个无名的影子。
吃过了晚饭,江淮还是没力气做其他事情,索性躺回炕上接着睡去了。何润往壁炉里添着柴火,就这火光磨着自己的匕首。即使再精密的枪械有的时候也还是靠不住,万一出了问题,他们这种人能相信的,就只剩下自己手里的刀了。
顾凝冰守着电台,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一遍他们的位置信号,希望能有军统的人听见,赶过来。
三人的铁角,任何一个倒下都会松动,所以,在江淮恢复之前,他们不会进行下一步的活动。
城里的枪声变得稀松,即使上海的驻兵再想捕杀军统诸人,却也还是要休息睡觉的,所以晚上的上海,有种诡异的安静。偶尔有想趁夜色出城的军统,在街上撞见巡逻的士兵,便会爆出几声稀疏的枪声,然后变得安静。
孙尘和他的队友躲在一条小巷子里。这里原本是存放垃圾的地方,现在却只有几个空空的铁桶摆在巷子里。
孙尘躲在一个铁桶后面,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弹药。
“十七,十八,十九,小宗你干嘛,还想偷我子弹?”孙尘拍开伸向自己子弹的手,转身去打偷子弹的人,两人在巷子里小声的打闹。
“行了,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心闹。”一个女人一把抓住两个人的衣领,让两人停手。“报数,都还剩多少子弹了。”
“我还剩二十二颗。”孙尘从兜里又掏出三颗子弹,算上他摆在地上的。
“十八颗。”王宗摸了摸头。
“浪费,我还剩二十三颗。”女人敲了一下王宗的头,王宗哎呦一声躲开了。
突袭发动之后,这三个人上报了戴笠,在接到了戴笠‘不惜一切代价撤离’的决策后,抄起自己所有的家当企图打出上海城。但是事与愿违,整整一夜之后,他们依然被困在上海城中四处逃窜,一路神挡杀人,佛挡杀佛。倒是打的痛快了,但是手里的弹药供给却越来越跟不上了,三人马上就要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孙尘甚至想摸进宪兵营地里偷几箱子弹之类的东西,被女人制止了。
“姐,要不就让我跟小宗去偷点子弹啥的回来得了,你信信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孙尘再次请求女人。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两个要是折里面了我怎么办?一个人打出去?还是跟你们两个蠢货陪葬?我是青瓷窑瓶啊还是黄铜大鼎啊。”女人拒绝的干净利落。
“孙雨姐,你的电台。”一旁盘缩在角落的王宗突然小声喊了起来。
“干什么,那电台还能飞了啊。”孙雨不耐烦的回头,却看见一直沉默的电台上的小灯正在滴滴滴滴的冒着浅浅的绿光。这是有人发电报的标志。
孙雨抢过耳机,仔细的听着电报里的声音,生怕漏过一丝一毫。
电波重复了三遍,孙雨听了三遍,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激动。
孙雨放下耳机,长出了一口气“城南被炸毁的小宅,后门出去有出城的近路,出去之后顺着山一直走,就能找到后撤的地方。”
“会不会是陷阱之类的东西?”孙尘还是不放心。
“应该不会,这是上面前两个月刚换的备用线路,只有我们各组的线报员知道。”孙雨将东西都收拾好,对着两人说“收拾一下吧,我们赶着夜里出去。”
“好嘞。”王宗从地上弹起来,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抱怨“这几天可苦死我了,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天天窝在这破地方里,硬死了,还没吃的,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你说说。”
“行了别抱怨了,到了地方你就有吃有喝了。”孙尘笑他。
“那我要吃肉。”王宗还在嘟囔。
“嘘,来人了。”孙尘突然蹲下,挥手示意两人稳住。
巷子边传来几个人说话闲聊的声音。
“我说这大半夜的哪有军统的特务啊,就是活着的我估计也找个耗子洞睡觉了。谁想咱们似的苦哈哈的还得巡逻。”
“就是啊,搁往常这时候,劳资都不知道滚在谁的床上了。”
“哈哈哈哈”几人大笑的声音越来越远,孙尘放下了心......
“等一下哥几个,我尿急去哪个巷子里来一泡野的。”一个士兵突然停住脚步,然后急匆匆的往巷子里跑。
“懒驴上磨屎尿多,赶紧的。今年秋天可真冷,往年这时候哪有这么冷的你说说。”几个人站在巷子口一边等人一边闲聊。
孙尘看着越来越近的士兵,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四步,三步,两步.....”孙尘心里默数。
“一步。”等到士兵和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直躲在铁桶后面的孙尘突然暴起,手中的匕首直接捅穿了士兵的喉咙。
士兵没来的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被孙尘刺穿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响,捂住脖子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怎么还没上完啊,你小子别不是把黄浦江给喝干了吧,哈哈哈哈哈。”几个人笑着往巷子里走。
“还有四个人,我解决左边的两个,姐你中间的,小宗你右边的。”孙尘探头看了一眼。
几个士兵径直往里面走,被孙尘杀掉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孙尘拉了起来,孙尘拖着尸体,看着几个人越走越近。
“老赖,老赖你干嘛呢,这巷子里还有女人不成啊。”几个看着老赖站在原地不动,越走越近。
“好像不对劲。”终于有人看出了端倪,解下了身后背着的枪。
有一人看出来,几个人也赶紧解下身后的枪,慢慢的往这边摸了过来。
“三声。”孙尘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身后铁桶后的两人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一....二....”孙尘眯起了眼睛。
“三!”孙尘一声厉喝,推开身前的死人,在对面几人被一声大喝吓的一激灵的时候,右手匕首脱手而出扎进一人的胸前,左手抬起就是一枪。身后的孙雨和王宗也同时从铁皮桶后面站起来一齐开枪。
短暂的枪声过后,巷子里站着的就只有孙尘三人。
“把他们枪背上吧,子弹都拿走,穷死了。”孙尘走过去拔出自己的匕首,在死人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回了腰间。
三人趁着其他宪兵还没赶到之前,赶紧撤出巷子,直奔城南的废墟而去。
一路躲躲藏藏,不到两千米的距离,三人竟然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小宅,三人看着整理废墟的大车小车,还有废墟上工作的工人,有些凌乱。
“这怎么过去,飞过去?”王宗躲在树后面,悄悄地观察着废墟方向。“我先说好啊,我没吃到肉呢我不想打过去,没力气。”
“废物东西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孙雨拿枪管敲了敲王宗的头,全然看不出着急的样子。只有孙尘皱着眉头看着废墟里忙碌的人们。
他们组一直这样,别看孙雨一脸大姐的模样,但真正在大事上拿主意的还是孙尘。
“小宗,跟我下去摸几套军装上来。”孙尘放下了背后背着缴获来的长枪,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王宗挠挠头,一脸不情愿的从地上站起来“这种脏活你就没落下过我。”
话这么说,但他还是拍拍屁股跟上了孙尘。
孙雨抱着两个人留下的枪,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躺下,看着天空哼着小曲,等着两个人回来。
她完全不担心两个人,只要没响枪,两个人就没事。这点自信孙雨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两个人抱着几套衣服回来了。
“换衣服吧,我们摸到后门就好走了。”孙尘将衣服扔在地上,开始换衣服。
“转过去,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孙雨看王宗呆呆的看着她,便恶狠狠的警告。
“哦,真暴力,动不动就挖眼睛插喉咙的。”王宗嘟囔。
“你说什么?”孙雨威胁。
“没什么,快换衣服,你看人孙尘都换完了。”王宗不想纠缠,就提醒孙雨抓紧。
三人换好衣服,便施施然往废墟里走,沿路见到的工人看见三个军爷都赶紧点头哈腰,生怕哪里惹这些兵大爷不高兴。
“门,门,孙尘,门。”走着走着,王宗突然兴奋的小声叫起来。
果然,一个漆黑的小门,用锁挂着,静静的等着有缘人的经过。
孙尘心里一喜,想赶紧走两步过去把门撬开,越早脱离上海他们就越安全。
“你们三个,干什么的,大半夜的不睡觉不巡逻在这干什么?”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质问。
孙尘站在原地偏过头去看,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身后跟着两个宪兵,双手叉腰质问孙尘。
“问你话呢,你那个部队的?”工头看三人还在原地站着。
“啧,聋了?”工头看三个人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一股火窜上来,大踏步走过去,想拉孙尘的肩膀。
工头这边一拉孙尘的肩膀,孙尘借势转身,寒光一闪。
身后两名宪兵之间孙尘一转身,一道寒光之后,一截闪亮的刀尖从工头的嘴里穿了出来。躲在工头身后的孙尘看着两个宪兵,眼睛里闪着肃杀的光。
两个宪兵急忙把背着的枪解下来,刚刚拉好枪栓准备开枪,孙尘人却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又是一道寒光,两人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了一会,死了。
孙尘回过头看向王宗这边,王宗还在奋力的捣鼓小门的锁,嘴里还在嘟囔那个杀千刀的用的这么个破锁,锁眼都上锈了也不知道换一个之类的废话。
孙尘走过去推了推王宗,示意他躲开点,拔出手枪对准大门上挂着的锁,另一只手挡住眼睛防止溅射误伤,连开三枪,随后一脚踢开小门,抢了出去。
相比之下王宗就显得慢条斯理,走的时候还不忘在门上挂一颗手雷,才扬长而去。
江淮迷迷糊糊的睡醒了,毕竟这两天他都在断断续续的一觉接着一觉的睡,身上力气也恢复了很多,腿伤虽然没好,但至少不影响平时活动,就是慢一点嘛,江淮心想。
江淮推开门,就着夜色上了趟茅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屋子里走,走的时候还扭头看看附近的景色。
要是以后能住在这种村子里就好了,江淮心想。
但就是这杂草有点高,还闪光,这草营养得多好啊还能反光,江淮笑着摇摇头。
不对!
那个光和形状,不是草,是枪上的刺刀!
离屋子门还有几步的距离,江淮故作没发现的样子,依旧往屋子里一步一步的挪。
何润啊....起床吧....你晚上睡觉之前喝的那一大瓢水你就不想上个厕所嘛!江淮在心里念叨。
终于,还有两步就到门口了,江淮单脚用力纵身撞开房门,同时一声大吼“何润你个王八犊子起床了!”
一时间枪声大作,何润扎手扎脚的从床上滚下来,临下来的时候也没忘把枕头底下的枪掏出来。
“枪枪枪,给我一把。”江淮趴在墙后面,对着何润喊。
何润把长枪从土炕边上拽下来,扔给江淮“子弹在你边上箱子里。”
江淮伸手去够箱子,没想到却把箱子带翻了,子弹散落一地,江淮从散落的子弹堆里一颗一颗的捡,浪费了不少时间。
何润也窜到了江淮身边,低着头躲避外面的一阵阵点射,看着散落一地的子弹,低声咒骂。
两个人的火力肯定不如外面的猛烈,从枪声判断,外面的人并没有太多,也就十几个人而已,但是配了一把轻机枪,压的两人抬不起头。“狗娘养的,从哪冒出来的这帮东西。”何润被吵起来心情很差,现在还被压的抬不起来头,何润觉得自己现在正在慢慢的鼓起来,马上就要被气爆炸了。
江淮一颗一颗的往枪里压着子弹,然后探头出去,一次探头就解决一个敌人,但同时也会被机枪一阵扫射,再次压下去。
机枪手很聪明,躲在人群后面,离的还很远,江淮一时间竟拿他毫无办法。
敌人慢慢的摸上来,江淮扔下了长枪,从翻倒的箱子里摸出手枪,几次想探出头都被机枪手压了下去。
“娘的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何润把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就要往上冲,被江淮一把拉住。为什么脱衣服呢.....因为手里实在没什么可扔的。
“你疯了?”江淮赶紧把这个愣头青拽下来。
敌人还在缓缓的压上来,江淮和何润不顾被机枪手打成筛子的危险,频频射击。
特工的枪法肯定不是普通士兵能比的,但两人势单力薄,况且远处的机枪手还迟迟不能解决,被人压到面前是迟早的事。
江淮再次冒险探头射击,但这一次机枪却没响,江淮有些纳闷。子弹打没了?
机枪再次响起,江淮吓得赶紧趴下,但不同刚才,机枪还在继续扫射,江淮只听见机枪扫在附近打到地上的噗噗声。
所有枪声都停了,周围又恢复了寂静。
江淮悄悄的探出一颗脑袋。杂草丛生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新政府士兵的尸体,江淮有些纳闷,什么情况,分赃失败?
前方的草丛里突然一阵蠕动,孙尘抱着机枪从掩体里爬出来,打眼就看见了傻站着的江淮,江淮也看见了他,抬枪就射,孙尘赶紧一边趴回掩体里一边大喊“自己人!”
“你是你大爷的自己人!劳资我看见你的军装了!”江淮也跑回了自己的墙根底下。
“这是我们抢来的衣服!我是军统上海行动组第二队队长孙尘。你呢?”孙尘知道解释很费力,索性自报家门。
他这一自报家门,反倒让江淮犯了难。人家有正儿八经的部队番号,可他们呢,屁都没一个,他们知道自己是戴笠手下的人,但人家不知道啊。
“我们是这个.....额这个....戴局长手下直属的军官,是秘密来上海的。”江淮只能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