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瑰月有些木然地听着陶过的叙述,这些事对于陶过,或者对于莫赞来说或许是刻骨铭心的,但对于瑰月来说,实在难以共情。她更关心对面殷家众人的境况,方才,她几番张望之下,发现殷家人团团围住的,竟然是母亲同风儿。
尽管母亲为了救风儿背弃了家族,但她的家人在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保护她!
“我最后的印象,就是白衣飘飘的斯坎达端坐虚空的情形,高贵如神只,像看蝼蚁一样看着我。那一刻,我恨意滔天,也在那一刻,我陷入了沉睡。”
低头理着其实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子,陶过语声低回。
但很快,他的情绪复又高昂。
“我能很快脱困,其实要感谢蓝星人!”
红唇微掀,瑰月一声嗤笑。
“我知道,凤鸾失控,降落回龙山的时候,砸穿了地脉,你就是从凤鸾底部逃逸出来的吧?”
“呵呵呵!”
陶过也笑,曼声道:“是露西女王告诉你们的吧!”
看瑰月点头,陶过眼神又复空蒙。
“说逃逸,也不准确,我的身体被无上佛咒禁锢,轻易动弹不得的。出来的,不过是我的一缕魂识而已。”
王猛最先被我附身,我操纵着他掀起蓝星人内斗,因为我发现这些天外来客竟然有些杀伤力远超时代的武器,足以让夏人的天下颠覆,当杀虐无度、怨憎冲天之时,就是我彻底脱困之时。奈何张婉婉这个女人,不惜与王猛同归于尽,也不让他们的杀器祸害夏人。
第一次,我失败了!败在张婉婉为家族为夏人义无反顾的自我牺牲精神上。
到此,陶过无所谓地掸掸袖子,戏谑道:“可是,她这样的牺牲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一时被她挫败而已,她用身死道消换来的不过是我一时的蛰伏而已!”
通了,全通了!原来,蓝星人最初的王氏叛族,不过是因为被莫赞的魂识蛊惑。
当然,这件事也掀开了蓝星人艰难求存的序幕。
“时光飞逝,殷代夏,周易殷,这个世间,转眼就是姓姬的当家做主了。他们鼓吹是最重礼仪教化的帝国,呵呵呵,不过尔尔,我只略施小计,他们兄弟之间就杀得天昏地暗的。”
天下在我的操纵下分崩离析,但死的人还不够多,怨憎之气还不够厚。我站在回龙山山巅,俯瞰天下,颇为不满。
嗯,姬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个旁支的姬氏居然打着周室皇族旗号,招揽了不少的支持者,眼看着真能做大了。
我不能让这天下这样恢复平静,离人泪、亡者血,我还没有饮够呢!
于是我去了南方,物色了一对贫贱却野心勃勃的夫妻,鼓励他们揭竿造反。
别看吴广一介平民,却有些好义之心,他的妻子陆芸娘更是心比天高,我只稍许暗示吴广有帝王之相,他们夫妻两人就当真敢起义造反了。
两个土包子,凭着一股狠劲儿,真的就在南方打下了不少城池。但这样的草台班子,想跟姬衡抗衡,那还是不够看的。
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我入陆芸娘梦中,让她想起来当年被张丽英所救之事。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陆芸娘本来并没有想到要打桃源村的主意,是你诱使她想起来的?”瑰月皱眉问。
“当然!”陶过得意地看瑰月,脸上满是笑容:“我的长处就是诱出人心底的恶念,让它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
“哼!”
瑰月只能报以冷哼。
陶过更愉悦了,他摊手道:“后面的事儿,你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不用我赘述吧?!”
李瑰月不做声了,她越在意,这人越得意。她可不想以己娱人。
“有了钱财的支持,吴广很快取得了半壁江山,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就此歇手,不再想开疆扩土了。”
“这又有什么问题,他自忖才智能力只能掌半个国家,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实在没忍住,瑰月出言讽刺陶过。
在雕龙木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陶过笑得儒雅温和。
“那哪行?他们一南一北,各自为政,安稳度日,就没有了纷争与战乱,就没有了戾气衍生,我何时才能从阴暗的地底出来?!”
“于是你一手导演了‘蔷薇祸楚’?”捏着拳头,瑰月愤怒地问?
“对啊!”显然,故事也说到了陶过最满意的部分了,他的语气轻快多了:“猜疑、背叛、妒忌、淫邪……这些人心底的恶,像酝酿已久的美酒,开始——汹涌澎湃!”
开始时,张夷光这个棋子用的非常趁手,我很满意。
但不久,我发现小看了这个露西女王的直属后裔了,她原来竟别有心思!她不但想化解吴家同蓝星人的仇恨,甚至想揪出控制河间范家的人。
搓着手,陶过挑眉,问:“你说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我太厉害?反正,吴沛就是以江山为饵,也没有真正知道真相!”
瑰月苦笑,却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明白,是人心里的贪欲,让吴沛跟张夷光功败垂成。
“我只需稍稍引导沈令仪,她就可以将昔日的恩爱同信任抛开,一心要报复吴沛;文氏兄弟更是……呵呵,只能说张夷光所托非人了!你知道吗,张夷光最是愚蠢,她一直想凭一己之力,改变被恶念污染的族人。简直是蚍蜉撼树,愚不可及!”
“呵呵,你不过是恼恨她不肯继续进入月宫,祸害姬氏皇族而已!”
瑰月的话,一针见血,陶过一怔,随即无所谓笑笑。
“或许你说得对吧。我看她反正命不久矣,就随她跟陶铸那个蠢材一起逃走了……”
“但你没有料到陶铸偷走了蓝星人的至宝红蓝两仪,甚至不惜拿出一半的生命力来挽救张夷光的生命。为所爱不惜命的情怀,是你陌生又害怕的!”瑰月笃定地说。
陶过的眼神,冷冷扫来,像极冷夜里的风,令瑰月瑟缩后退了一步。
“你说得不错,由于她不肯继续做个祸国妖姬,姬衡也就捡了个大便宜,成了乾坤独断的大越帝君。这个天下到底还是进入了片刻的安定……我就想着,怎么让张夷光生不如死呢?于是,我就想到了让她得而复失,被最至亲、爱人背弃的办法,来惩罚她!”
木着面孔,瑰月不肯露出一丝真实想法。她知道,任何的愤慨,都是对这个心灵扭曲之人的赞赏,她决不让此人得意。
好在陶过不甚纠结于此,他更在意让瑰月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自从王猛后,我一直是靠魂识控制他人的。偶尔,确实需要身体的时候,我就随便选个死人附身上去,用完就扔。可是后来,我发现没有实体,实在有很多的弊端。蓝星人最后由当初的文氏当家,他们越来越不听话。我想天下大乱,他们却想掌握权柄、享受人间富贵。这些白眼狼,是我用地狱恶虐之毒彻底改变了他们的血色,使他们可以完全融入这个世界。这些蓝星人不思报答,却想踢掉我,独控大局。因为我在世间没有身体,魂识常常需要回到地底休养,每当我休养的时候,他们就暗中做手脚。呵呵呵,是时候再弄个身体了。
这一回,我选了一个死婴的身体。这个死婴被父母抛弃于荒野,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怨气冲天,这正是我所喜欢的!而且,我还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报复张夷光的主意,他们夫妻多年无子,我或许可以去给他们做儿子!
哈哈哈,这个主意太妙了!
愤怒,让李瑰月涨红了脸,胸口如同被泥浆灌满般沉滞难受。
“你是个疯子!”
瑰月的愤怒,再次取悦了陶过,他哈哈大笑,面庞放光。
“到这里,你就受不了了?那只能说,你的承受能力太差了,但是——我喜欢这样的你!”
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商家主,会说出这样轻佻又恶毒的话呢?!
“张家古来出美人。张夷光的时代谢幕,就到了张瑶光后人的时代了。范如珠,范如玉这对姐妹花,啧啧,真的很好用!对了,你应该都知道了吧,范如珠就是姬青城,范如玉就是你的——牛妈妈?”
陶过投过来的眼神,闪闪发光,可见其内心的兴奋。
李瑰月不答话,保持默然。
“你大可不必强装无所谓,我让沈蓉讲给你听的故事,她没讲吗?多感天动地啊,她为了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她死了,难道你不恨吗?”
袖子下,指甲抠进了肉里,瑰月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她知道,对这个强大的敌人,不能自乱阵脚。
“呵呵,那我再补充一点吧。当年,她抱着你回范家,说你是她跟李孟春的孩子,求家族救你性命。她这个破绽百出的谎言,你认为为什么最后能成功救下你?都是我同意的啊,李姑娘,你要感谢我的一念之仁,否则,今天就没有你了!”
再也忍不住,李瑰月的嘴角掀起讥诮的弧度。
“什么一念之仁,你大约是又想到了什么恶毒的折磨人的主意了吧!”
讥讽并不影响陶过的好兴致,他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当时,还在河间的时候,她被那些嫉妒她的族人陷害,被十几个腌臜的男人侮辱,我就想,这女人该不会要自杀泄愤吧?结果是,她没有!她最后是爬回范家的,她远远看到摇篮里的你,就说‘弯弯,我回来了。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然后,她洗了一夜的澡,好像……这样她就能变干净似的!”
“你,别说了!”
终于,李瑰月崩溃地蹲在地上,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不想听了?”
陶过从善如流,温煦道:“那就不说她了!我们说说殷桓娥吧!”
蹲在地上的瑰月猛地抬头,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人会对母亲如何。
“你别急,我不会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认识一下你的母亲。”
我命范如玉将你送回李家,她不肯,跪在长老堂外苦苦哀求留下你。
控制着大长老,我让她在同孩子一起去死和听命于我之间选择,她被迫妥协,送你回了李家。
当然,你回去的身份,当然得是李孟春和青楼小玉姑娘一夜偷欢之下的私生女。
见到你,殷桓娥闹得沸反盈天,李家上下不得安宁!
我常常在想,殷桓娥到底有什么底气,这样骄矜不饶人?
当年,殷扬让她嫁给徐定坤,她嫌弃徐定坤出身太低。
徐定坤拱手而去,她又十分失落。
待李家上门提亲,她赌气似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洞房花烛夜,李孟春告知她他们的婚事是徐定坤玉成的,她竟气得七窍生烟。直到痴迷于她美貌的李孟春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她才略展欢颜。
从此后,她将李孟春管得死死的,但凡李孟春有所违背,她就大发雷霆。
你以私生女的身份回到李家,简直是触了她的逆鳞。
幸亏你的外祖母仁慈,要她把你当嫡女抚养,否则,你会是什么境况,呵呵呵……
她听从了你外祖母的规劝,将你养在膝下,但是每次看到你,她都能想到丈夫的背叛,她都感到不快。她没有在肉体上折磨你,却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对你释放着无穷无尽的冷淡。
瑰月的身体已经在轻轻颤抖,她想到了从前在李家母亲待她的情形,说不委屈,那是骗人的。
你跟萧长空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她的目的自不是要为你寻一个良人,因为她从来没有问过你喜不喜欢萧长空,她一心想的是通过这桩婚姻,为你的哥哥李琅筹谋。
嫁入殷家,前有崔贞儿,后有沈蓉,她作为母亲,不想着为你出头,却一直强调虎威军被困洞庭湖,需要萧家相助才能脱困,暗示你必须委曲求全。
你被困回龙山,她营救你的态度,甚至没有你的大伯积极。
德康之殇后,她为了寻回李琅的遗骨,甚至不惜跟沈蓉合作。
“她竟从未顾忌你的感受!”
斜眼睨着瑰月,陶过似笑非笑。
“知道了李琅曾经死而复生,又生而复死,她对你又是怎样的怨恨?!李瑰月,你难道真的不恨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