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古董
作者:我苦菜鸡久矣   无患亦久最新章节     
    今夜无月无星,连风都没有。
    漆黑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空气十分燥热。
    蛐蛐在草丛里“吱吱喳喳”地叫个没完没了,地里的青蛙也“呱呱呱”个不停,躲在茂密枝叶间的叶蝉也在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不知劳累,不肯停歇,真是频繁扰人清梦。
    屋里黑黢黢的,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溜进房里,在墙壁上留下几条亮斑。
    天花板上安的灯是白色的,关了灯白色的灯壳在黑夜里还是很显眼,犹在散发着余热,仿佛还在炙烤着不知如何钻到灯罩里的细小蚊虫。她仰面躺着,盯着灯壳发呆。蚊虫的尸体聚在灯罩里,在灯壳上留下古怪的暗影,就像怪物乌黑的独眼,死死盯着屋里的一切。
    窗外的虫鸣蛙叫一片,连她的耳朵都似乎出现了轰鸣声,嗡嗡嗡嗡,吱吱吱吱,吵得她脑子疼。
    她转个身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再想,强迫自己快睡觉,可是后背出了细密的冷汗,廉价睡衣紧紧贴在身上,又闷又热,让她很不舒服。她紧闭着眼睛,眼皮发抖,眼珠乱窜,眼下的青黑在夜里也尤为明显。
    身体在说很累,想休息,可她的脑子却还想着前天的事情,一刻不停地转动着,让她辗转难眠。
    不要再想了。快睡吧,再不睡就要死掉了。
    她一直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可惜她的头脑和她的心脏把她的灵魂放在中间拉扯,灵魂发出痛苦的哀嚎,让她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入睡。
    某一刻,她似乎终于睡着了。
    身体已然沉睡,意识却还清醒着。她还能听到窗外烦人的虫鸣蛙叫,还能回忆起前天发生的事。
    她想挣扎着醒过来,然而身体却像被什么重物压在了床板上,让她挣扎不得,发冷的后背被坚硬的木板硌得生疼。
    她想大声呼喊,然而她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
    她的喉咙被一双巨手紧紧捏住,力道渐渐变大,让她逐渐窒息。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出,陷入汗湿的鬓角。
    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了!
    她在心里呐喊,在心里哭着求饶,涕泗横流。
    然而不起任何作用,呼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要沉入地狱。
    怎么求饶都没用,她的灵魂仿佛被禁锢在一个玻璃瓶里,一双手正在拧紧瓶盖,她眼睁睁看着瓶盖被拧紧,眼看着瓶子被扔到水里。
    瓶子慢慢下沉,她在瓶子里拍打呼救,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有随着瓶子的下落产生的一串气泡。
    周围都是黑沉沉的水,水里还游着怪模怪样的鱼,用巨大的尾巴划开黑沉沉的水,一直在围着她的瓶子打转,灯笼一样的血红眼睛死死盯着她,露出纵横交错的牙齿,仿佛在思考着要怎样把她吞吃入腹。
    瓶子里的空气慢慢消失,她已经感觉到胸闷气短,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对流逝的空气却无能为力。
    怪鱼越聚越多,血红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似乎在等着分餐。她朝下看去,发现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如果瓶子继续沉下去,肯定会被石头撞破,然后她就会被围着她打转的怪鱼撕扯入腹。
    就算这个怪瓶子不下沉,她也会渐渐死亡,死于窒息。
    怎么都不是个好下场。
    她知道,这不是梦,如果她此刻死掉,那么她将永远醒不过来。
    她终于被逼无奈同意和恶魔的交易。
    我答应!我做!求你放过我!
    她在瓶子里大喊,然而恶魔似乎没听到她的呼喊,瓶子还是摔在了石头上,“砰”的一声,那些怪鱼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
    “啊——!”她大喊一声醒过来。
    天花板上还是白色的灯壳,耳边的虫鸣蛙叫再次清晰起来,她像溺水被救一般“呼呼”喘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滑下来砸在被子上,在夜色中晕染开不安。
    她突然转头去看窗户,窗帘摆动间,一个黑影慢慢消失。可她连缩到被子里都做不到,因为她四肢酸软,连眨眼睛都很费力。
    她知道,刚才的梦是最后通牒,如果她没有同意,那她也许将永远醒不过来。
    她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幸运,只有浓浓的悔恨。
    她前天不该出现在那里的。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贪婪。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找回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坐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皱眉回忆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两天前,阳光明媚,有一个人出现在玉康路,怀里揣着个玉盒,遇到几个摊主就跟人说是和田玉,偏又不给人看个全乎,刚露了个角就连忙塞回怀里,跟防贼似的。
    玉康路是留长市出名的古玩街,在这里你可以寻到从古至今的很多宝贝,当然,你也有很大可能被骗。
    那个揣着和田玉盒子的男人个子很小,尖嘴猴腮的,戴了个瓜皮帽,身上挎了个脏兮兮的烂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都塞了什么。
    他鬼鬼祟祟地进入玉康路,一路上东张西望,等别人把目光投向他,他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搂紧衣服,紧紧抱着怀包。
    几个摆摊的见多了来钓鱼的,对他这样的行为都见惯不怪,用眼神交流着有新手怕要被骗。
    也有可能是这个贼眉鼠眼的人被打出去,这种可能也不小。
    他们整天整夜窝在这方寸之地,年轻人不会来这个地方,老年人来了就东看西摸根本不会买,有身份的更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他们生意没做成几桩,钱也没挣多少,早就无聊得要长毛了,乐得有热闹看。
    然而直到傍晚,那个矮小男人都没被驱逐出玉康路,反而被这里最大的一家古玩店请了进去。
    附近的几个摊主面面相觑:看来那个玉盒子确实大有来头。
    鸣玉轩是玉康路最大的古玩店,很多来路不明的古董放到这里面也能有个好去处,那价钱自然是低不了的。那男人进了里面,几个小时才出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两手插兜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是个无业游民,总是异想天开自己可以一夜暴富,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她爱买彩票,爱来玉康路转悠,一切可能让人一下子拥有数不尽的财富的事情她都想尝试。
    这天她也来到了玉康路,亲眼目睹了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狼狈落魄地走进来,志得意满走出去。
    她认识那个男人,那男人叫林永强,是他们村的老赖,一个恶心的人,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就因为他好吃懒做,为人不老实,有时还做些地下营生。
    她突然动了心思,想起了小时候她在山上捡到的一个罐子。
    那罐子模样特殊,花纹奇特,她从来没有在市面上见到过,也许那个罐子是个古董!
    那样她就可以一夜暴富,用得来的钱去整形。
    她对自己粗壮的小腿一直不满意,前些天已经在朋友的介绍下去做了瘦小腿的手术,据说就是去切除一些无关紧要的神经。
    虽然花了五万多,让她现在身无分文,但是看到瘦下来的小腿,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她对自己的腰也不满意,水桶腰,去试衣服她都不敢买高腰的,听说可以抽掉肋骨,让自己变成小蛮腰。
    她的鼻子也不好看,又大又扁平,她也得去整一下。
    还有她的牙、她的胸、她的颅顶……
    她一路上想着自己可以变得很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往家里赶。
    然而她小时候捡到的罐子已经被奶奶拿去装盐了。
    她发了疯一样把盐倒掉,想拿着罐子去冲水,又怕破坏到罐子,她只能用嘴巴去吹。
    然而盐巴潮湿沾在了罐子里,根本吹不干净。
    正在这时,她奶奶从地里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豆角和几个没剥壳的玉米,一个耳聋老太太,头发灰白,身材矮小,脸上的皱纹像发皲的老树皮,骂人的声音却像铜锣吵。
    看到自己存的够一年份的盐被倒了,向来重男轻女的老太太破口大骂:“好你个丑货,你妈祸祸我家还不够,还留下你个赔钱货来祸害我家,白吃白喝把你养大,扶你读书,你倒好,个没出息的,高中没毕业就跟人跑了,把我老胡家的脸都丢尽了!这么多年往家里寄过半毛钱吗?我呸!我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她充耳不闻,眼里心里全是她的古董罐子。
    老太太指着她咒骂:“我这盐至少两百的,你要是不赔我,我跟你讲,你今天休想踏出这里一步,老太太我去告你!我呸!就算告不了你,我也咒你出门被车撵你个挨千刀的!”
    她已经习惯了这些咒骂,脸色麻木地把罐子抱在怀里,她从包里拿出仅剩的四百多递过去,看都没看,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她说:“这个破罐子我也拿走,这里的钱足够了。”
    老太太把钱一把拽过去,吐了口水数,总共四百五十四块钱。
    她叉着腰吼:“算你识相!你滚出去吧,别想着蹭吃蹭喝!”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老太太,抱着罐子走了。
    就这个耳聋老太婆,当初还想着把她卖给别人家结阴亲,要不是她高中没毕业就偷跑了,现在还不知道埋在哪里。为了那点脏钱,这老太婆什么干不出来。
    老太太站在门口看她一瘸一拐走远,确定她不会回来了,又吐了口水点了一遍钱,朝门口吐了一口痰,然后拉开保暖裤的内兜装了进去。
    大部分农村人年轻那会儿累死累活,到了老年有很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大热天也要穿两条裤子,不然腿脚疼得走不了路。
    才到村口,几百米的距离,她的小腿突然抽筋,她直接脚一酸摔在地上,还好她紧紧护住了罐子,没让罐子伤到分毫。
    小腿一时半会儿没缓过来,她干脆坐在地上观察罐子。
    这罐子是她在八岁的时候捡到的,十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二十厘米左右高,同体红褐色,表面雕了几条像麒麟又像龙的动物,连鳞片都栩栩如生。这罐子看起来是陶瓷的,看罐子口的纹路,上面原来应该是有盖子的,可惜不见了。
    等小腿上的酸麻散去,她扶着路边的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罐子走了。
    不是她不想坐车,是她现在没钱坐。
    想到什么,她掏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跟她借了五百块钱,说明天还她。
    最后,她靠着朋友的接济,坐车回了市里。
    虽然朋友的语气就像在打发乞丐,说的话也像施舍,但是她不在乎,从她被亲妈抛弃开始,她就习惯了。
    等她回到市里,已经是深夜了。
    她坐在公交站台等车,罐子被她用一个装核桃露的红色纸袋装了起来。
    路灯昏黄,站台就她一个人,她有点迟来的害怕。她住在老城区,需要搭乘1路公交车。
    最后一班车姗姗来迟,摇摇晃晃的,像要散架。
    她坐上了这个城市里最老的一辆车。
    车上就她和司机两个人,车厢灯没开,路灯昏黄的光像万花筒一样从车窗玻璃闯进来,光怪陆离。
    出了新城区,路就开始坑坑洼洼,连路灯都没有,车子摇摇晃晃地开着,车厢里昏暗一片,拉环撞来撞去,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她小心地抱着袋子,生怕车子太抖撞坏了罐子。
    车厢一个猛晃,她差点摔倒在地,袋子也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打开袋子把脑袋凑过去仔细看,还好没碎。
    这破路什么时候能修一修!净是些吃饭不干事的人!
    这破车什么时候能换一换!
    还有这司机开的什么破车,这什么破技术,有驾驶证吗?就差个漂移了,是灵车吗?
    她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老胃病又犯了,疼得她直皱眉头,再加上今天又受了气还赔了钱,此刻心浮气躁,不由得在心里骂骂咧咧。